“出了什麽事?”


    平侍衛滿頭滿腦白雪,不住冒熱氣,緊咬牙坐在雪堆裏。


    關翎不希望這時候撞見任何人,尤其是在雪地裏灑下冰火蓮的兇嫌。


    可她腦袋沸騰得像一鍋粥,束手無策,隻記得戒備地往後退。


    “別害怕。”


    桐鈺先生環顧四周,上前架起她往屋子方向走。


    “先進屋,今日天寒,萬一凍傷更麻煩。”


    關翎全靠冰天雪地維持清醒,又怕自己跟他距離太近出點什麽事兒,連連推脫。


    “不行,我……”


    她強迫自己冷靜。


    假如是桐鈺先生下的冰火蓮,不可能這會兒跑來查看陷阱,更不會發現有人後上前打招唿。


    中了冰火蓮的人一旦起了色心,必定滋生殺意。


    下藥人不可能這麽傻。


    但坦白自己中了迷藥,為人算計怎麽辦?


    此人敵友不明,不能莽撞。


    僅存的一線理智,阻止她說出真情。


    “你的膝蓋沒法兒動?”


    桐鈺先生見她坐在原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關翎驚駭不已。


    變成平侍衛後她的力氣沒有改變,不知道體重是否變化。


    萬一沒變,桐鈺先生這樣抱起她豈不是漏了底?


    秦王府的參軍力氣也太大了,明明是一介文人,怎麽想到去抱起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桐鈺先生麵不改色,原路折返走出假山群,來到東院入口的一間屋舍。


    進了屋子,他未在一樓停留,徑直登上二層的閣樓。


    這棟小樓的一層窗戶向著王府內側,閣樓的窗戶則開向外側。


    房間裏除了書架以及三三兩兩幾本書,還有一張睡榻與一張書案。


    桐鈺先生上樓後,將平侍衛放在睡榻上,接著去一樓取來油燈。


    直至他端著油燈上樓為止,閣樓裏黑燈瞎火,僅有窗外燈籠透進來的微弱光亮。


    “參軍大人為何這般熟悉屋裏陳設?”


    他離開假山群的時候,原路返迴,避開了前方的陷阱。


    關翎越想越不對勁。


    “在下之前在此處歇息。”


    桐鈺先生邊說,邊將書案移到榻邊,把平侍衛的腕子放到書案上,搭上她的脈搏。


    他手指修長,指頭微尖,掌麵寬正,薄瘦均勻。


    關翎不記得水寒江的手什麽樣,不過同樣賞心悅目的手她記得。


    那個人不是在秋官府的天牢嗎?


    她緊盯桐鈺先生的側臉。


    桐鈺先生搭過脈,麵色凝重。


    他看了一眼平侍衛,欲言又止,由懷裏掏出一簾金針。


    “你要幹什麽?”


    見他拔針欲刺向自己,關翎戒備地退到窗前。


    “別害怕……是在下。”


    桐鈺先生無奈地揭下人皮麵具。


    早已知道答案,親眼見證結果仍使她心髒亂跳。


    原先因為恐懼而收縮的欲望,見到熟悉的臉後猛然翻騰起來。


    關翎覺得身體裏有一股熱浪翻湧向胸口,緊接著全身一陣灼痛。


    她佝僂起身子,忽冷忽熱的汗水陣陣冒出。


    “娘娘中了一味古怪的春藥,在下必須行針除去它。”


    葉士誠坐到榻沿,捉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四處移動。


    他一接近,關翎體內的熾浪更是四處流竄。


    懷了興福公主近三個月,關翎幾乎沒什麽感覺,這會兒全身火辣辣地疼,小腹隱隱作痛。


    她心慌意亂,想把葉士誠推遠,身體又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齷齪的欲望讓她幾乎哭出來。


    葉士誠手起針落,她瞬間失去了意識。


    *


    “你為白帝之後,為何背叛同族,倒戈陛下?”


    眼前是晃動的人影,關翎聽見自己在問另一個人話。


    “白虎國國主同為白帝之後,殿下可知她為何叛出氿方?”


    迴答她的是一名滿頭銀色長發的男子。


    雖然看不清他的樣貌,不過看輪廓身形,很像在鶻霜遇見過的銀發雁族。


    “氿方原為女主天下,千年前聖君取得民心,奪走聖女皇位。聖女負氣離開氿方國,在西方另立世人口中的白虎國。”


    男子侃侃而談,說出一件關翎一無所知的事。


    “聖女之所以喪失民心,為人唾棄,乃至於不得不背井離鄉,躲進山野,因為其提議以不死之民,取代人祭。”


    “人祭”兩個字刺痛了關翎的耳朵。


    “氿方也沉迷人祭?”


    她以為商王之後再無如此荒謬的暴行。


    “氿方皇族身為神明,為何沉迷惡毒行徑?”


    神明不能從活人祭祀中獲得點滴好處,那不過是偽裝成通天達地的巫祝假造的意誌。


    “為了殺人。”


    男子毫不猶豫地說出令人駭然的話。


    “居於氿方的百姓與大地上其他人一樣,為媧皇所造。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之,能去除禍心,更能令百姓心甘情願奉獻祭品。”


    “神明向凡人勒索供奉做什麽?”


    幻影裏的“她”語氣變得激動。


    關翎想起了大坑底的一具具骸骨。


    “強迫凡人祭祀,會將他們引向何方,商人揭示得不夠嗎?”


    那是一個嗜血的恐怖王朝。


    擁有對他人生殺予奪的權利,不會使凡人變得賢明而智慧,相反他們利用刀槍,抹除不同的聲音,活在天地間唯我獨尊的假象裏。


    別說端坐天下共主之位的商王,就連他手下的諸侯,甚至是諸侯手下的小小將官,也不再視其他同宗同源同出女媧之手的凡人子民為人。


    除了自己之外不過是兩隻腳行走的羊,或者淫樂,或者奴役。


    這些人竭盡所能盤剝奴隸的一切,直至把他們的血肉吃淨。


    商覆滅時氿方仍在。


    關翎無法想象氿方皇族無視發生過的曆史,甘願重蹈覆轍。


    傲慢替代理智,終有一日,敵我不分。


    商的末代君主並不比此前的曆代君王更殘暴,他隻是妄自尊大到連與他生死與共的貴族都拿去獻祭。


    貴族團體從內部開始撕裂。


    最終,奴隸日日體會的恐懼籠罩住了王國裏每一個人。


    不可一世的王朝土崩瓦解。


    “……這般作為自是無可奈何,否則當年聖女不至於為人放逐,需知那時候煌海水神……今時不同往日,我無法勸阻他,隻能用其他方式阻止他。”


    男子似乎說了重要的事,關翎沒能聽清。


    她隻聽到了他的最後一句話。


    “望殿下向貴國主轉達我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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