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虛繭是糯米粉做的果子,下豬油煎炸而成。


    中間裹了一包滋滋作響的豬油白糖。


    嬋月唯恐點心涼了,一路小跑過來。這會兒果子外表看不太熱,內裏滾燙。


    榆州人不知道這種點心,京城百姓做得也不多,因為太費豬油。


    嬋月怕葉士誠被滴出繭皮的糖汁燙到,急忙警告。


    “小心什麽?”


    她語氣慌張,葉士誠壓低了眉。


    他這副態度分明是在質疑。


    嬋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被他當作犯人,心裏委屈得不行。


    “小心燙。”


    關翎在屏風後聽他們倆對話,渾身別扭,實在忍不下去,走出了屏風,由葉士誠手裏搶過油繭,掰成兩半。


    繭裏的糖餡滴在盤子上,吐出一串白泡。


    “先生來自榆州,大概沒見過這種果子。這是京師不知哪家富貴人家發明的,內裏的糖汁比鍋貼的湯水燙多了。沒等它涼透就咬,嘴能燙出水泡。”


    嬋月最愛這果子,與水悅秋說過多次她小時候心急吃春繭,結果手背挨燙的事。


    “原來如此……”


    葉士誠聽完水夫人的話,再一瞧嬋月,發覺她眼眶裏淚水打轉,於是起手向她賠禮。


    “是在下過於莽撞了,請姑娘海涵。”


    他說完又皺眉瞧向走出屏風的水夫人。


    “夫人冒然走出屏風實在不妥。”


    “有何不妥?”


    關翎實在膩了後宮的繁文縟節。


    “我與先生一早在白鹿苑見過,又不是素昧平生。何況我原為樂伎,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富家小姐。進宮以後學人藏頭露臉,其他人就會因此高看我?”


    她掃了一圈站立一側的宮人。


    其中有幾位她當初在玄鹿苑時,背後笑話她出身低微的公公宮女。


    撞見她的目光,餘人紛紛低垂下頭。


    “此地並非民間。有道是入鄉隨俗,夫人進了宮自然不能像在宮外一般自在。”


    葉士誠進言。


    “自在?”


    關翎苦笑一聲,替嬋月擦掉快要沁出眼眶的淚水,接過她手裏的盤子,遞到葉士誠麵前。


    “先生方才說,我所有食物必須先生過目。既然如此,請先嚐嚐吧。”


    葉士誠依言,撿起剛剛她掰開的半個油果子,輕輕咬了一口。


    “味道好奇特……”


    他摸了摸嘴唇。


    油繭裏的糖餡兒透了半天氣,涼得足以入口。


    “好吃嗎?”


    嬋月忐忑不安地問他。


    “又酥又甜,有股玫瑰清香,十分適口。嬋月姑娘好手藝。”


    自己被誇了,嬋月剛剛快溢出眼窩的淚水馬上沒了,紅撲撲的臉憋不住笑意。


    素月趁他們閑聊沏了茶來。


    關翎讓嬋月向葉士誠奉茶,葉士誠搖手婉拒。


    “又嚐點心又喝茶,在下真成來此做客了。傳揚出去實在不妥。”


    “先生曾為家父治病,小女子奉上一杯茶也是應該的。”


    殿上的宮人壓低頭,假裝不知道。


    關翎知他們出宮後肯定多嘴,這些人來曆複雜,不少人背後另有東主。


    皇宮允許影侍保護世家之女,宮內下人魚龍混雜居心叵測不是秘密。


    她不管旁人怎麽看,撣了撣衣服坐到桌旁,靜靜等待葉士誠接茶。


    葉士誠前不久在鳳梧宮婉拒了皇後征召他入麾下的好意,這會兒受了水夫人的茶,與皇上派他為水夫人診脈意義大不相同。


    那無異於在皇後與水夫人之間,選擇了水夫人。


    左右宮人也等待著葉士誠的答複。


    葉士誠勉為其難接過茶,立在殿內,不飲,隻垂頭借餘光打量水悅秋。


    “先生想說什麽?”


    “娘娘……身形纖弱,卻有男子風範。”


    關翎意識到自己姿勢太過粗獷,趕快斂了斂坐姿。


    每每她有心疏遠愛恨情仇,就情不自禁端出鶴公子的做派。


    然而葉士誠指的非她此刻儀態。


    在地宮時她一往無前往裏闖,實在不像普通樂女。


    這會兒試探他的意願,也不偷雞摸狗背著人,而是堂而皇之在眾目睽睽之下要他表態。


    擱別人身上葉士誠一定以為當事者有勇無謀,不過她的舉動隱約有股無所謂成敗的淡然。


    “先生,不喝麽?”


    關翎見他手托茶碗遲遲不動,催促他。


    葉士誠思索片刻,把茶碗舉到唇邊,掀開了茶碗蓋,雙唇即將碰到茶碗時,又闔上了蓋子,將茶碗放迴桌上。


    “茶香沁人心脾,微臣猜是先春黃金芽。娘娘的心意微臣領了。時候不早,太醫院尚有要事。微臣告退。”


    說罷,與引路公公退出了禦和殿。


    嬋月雙眼黏在葉禦醫背影上,關翎順了她的意,命她去送行。


    殿上侍從逐一散去。


    “姑娘,他不願意成為我們的人。”


    殿內隻剩下素月與水悅秋時,素月咬了咬嘴唇。


    關翎看著葉士誠放在桌上的茶碗。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七碗茶歌》?”


    素月今日第一次聽說。


    “沒有。”


    她老實迴答。


    “裏麵有一句‘仁風暗結珠琲瓃,先春抽出黃金芽’。”


    關翎掀開了茶碗蓋子。


    縱使皇宮,也不可能在冬至期間喝到早春新茶。


    素月奉上的是老茶。


    葉士誠這句話另有所指。


    “姑娘,葉先生是什麽意思?”


    “他替家父治過病,皇上又委派他監察我的日常飲食。即便我們表麵與他疏遠,宮裏其他人仍會猜疑他乃我親支近派。”


    “哈……姑娘莫非今日故意逼他在人前表態,好讓他拒絕你?”


    素月恍然大悟。


    水夫人假如不莽撞地人前問話,葉士誠也無機會與她撇清關係。


    皇上哪怕竭盡全力把宮裏宮外安插在龍霄宮的眼線全給清理了,也保不準嘴快的宮女公公把殿內的情況傳出去。


    更何況無衣清理不了。


    今日殿上有宮女是太後的人,素月知道得清清楚楚,皇上怎能不知?


    趕走這一波,太後馬上會收買其他人,根本源源不斷。


    他隻能囑咐無派無係的葉士誠保護水夫人。


    而葉士誠先得自保。


    “葉先生不傻。他在宮裏立穩腳跟,才方便暗中行事。不過……”


    冬生春芽,珠胎暗結……


    葉士誠那句話似也在暗示,他知曉她與秦王的關係。


    關翎不安地摸了摸小腹。


    依這孩子懷上的時間,應當毫無破綻。


    隻要無衣不懷疑,其他人沒有證據。


    但是無衣真的沒有懷疑過嗎?


    “人心複雜,非三兩句話可以撫平。我們且盡人事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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