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眾口鑠金……”


    關翎為自己的惶恐找到了理由。


    水悅秋大概就是在秦王府與秦王私下見麵太多,才招致世間流言。


    不想重蹈水如鏡覆轍的話,她必須謹言慎行,小心周圍人的眼光。


    “本王府中,何人敢胡言亂語?”


    “我……怕王妃娘娘生誤會?”


    “本王聽曲而已,能有什麽誤會?還是說水姑娘你對本王有誤會?”


    關翎抬眼看了下秦王。


    他眼神如武人一樣單純直接,毫無文人墨客式的風騷曖昧,看不出除了欣賞樂音以外更多的雜念。


    那次若有所指的請求,仿佛是她的錯覺。


    難道自己想多了?


    “……但憑王爺吩咐。”


    她一同意,秦王便如約每晚來西院聽她彈奏。


    哪怕她反複練習同一首曲子他也不嫌膩。


    每天從日沉西山,直待到二更天,等她困得撐不住,秦王才離開。


    關翎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借聽曲為名躲開秦王妃。


    無論這對夫妻如何勾心鬥角,不要牽連到她才好。


    她瞎想了沒多久,一日王府樂工的總教習告知他們,再過幾天秦王要宴請太子,眾人必須加緊練習。


    水悅秋無法獨自演奏,與在宮裏時一樣,她仍然擔任彈家。


    作為彈家的女子技藝無需精湛,不過必須年輕貌美,立於樂師最前排,充當樂陣的門麵。


    知道府裏的安排,關翎不免緊張。


    秦王所宴請的太子,是水悅秋女兒的父親。


    此前她與太子在生辰宴上見過一麵,這是第二次見麵。


    以兩次見麵為契機,水悅秋得以侍奉太子。


    興福公主在繈褓中時,水夫人下落不明,如同在後宮失蹤的其他宮人。


    傳聞,有人見到她在龍溪乘龍而去。


    尾濟沒有見過她,眾人傳說的龍不知道是什麽龍。


    且她好端端丟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跑去龍溪,行事反常。


    依史書記載,承元帝沒怎麽花心思尋找她,相反在她失蹤後格外寵愛李昭媛。


    那位李昭媛興許是取代清源皇後的萱國公主吧?


    哪怕太宗塗改了曆史,太祖總歸是為了結盟娶了她。


    兩人既然結成了神婚,緣分不可能簡單斷絕。


    身為水如鏡時,關翎沒踏出過濯州。


    蘇檀在其他地方做過什麽她一無所知,怎知是否存在另一名女子?


    知曉自己是清源皇後時,她應該憎恨太祖,憎恨蘇檀。


    不過與對紀歸鴻的感情一樣,她恨不起來。


    紀離鴻說她與所有人緣分盡斷,就是這種感覺吧?


    萬般情愫到了盡頭,便是空無。


    既然空無,何來恨?


    “你在為了宴請太子而緊張嗎?”


    聽出她琴音繚亂心不在焉,秦王問她。


    “小女資質愚鈍,想到為太子演奏,自是惶惶不安。”


    “是因為害怕無法勝任而不安,還是因為內心竊喜而忐忑?”


    關翎停下了撥琴的手。


    “……王爺為何有此想法?”


    “太子姿容出眾,姑娘前次與他在生辰宴上見過一麵,沒有芳心暗許?”


    他語氣模棱兩可。


    關翎聽不出他是想撮合水悅秋與太子,還是為了太子的用情不快。


    “小女身份卑賤,怎敢做此妄想?何況王爺貴人多忘事,小女早心有所屬。”


    秦王沒有繼續太子的話題,閉上眼睛,催促她。


    “將曲子彈完吧。”


    關翎依言彈奏了下去,心裏七上八下,曲音也淩亂不堪,彈錯數次。


    秦王沒有因她錯誤太多而生氣,相反一直耐心聽到她彈完。


    他的態度令她隱約以為他對自己有意,事後細辯又蠻不是那迴事。


    都說人要老尋思別人是否喜歡自己,很可能是自己喜歡那個人。


    難不成她喜歡秦王?


    趁秦王閉目聽曲,她偷眼看了看桌前的王爺。


    秦王身材修長結實,虎背蜂腰,周身無半絲贅肉,儀態威嚴而不專橫霸道,五官出眾,有一股久經沙場才擁有的穩健。


    身形與伊薩有些接近,可氣質截然不同。


    硬要說的話,有幾分像靳星夔。


    言談舉止剛硬、簡練,嗅得出沙場的血腥氣,這一刻溫和謙遜,下一刻拔刀相向也不足為奇。


    他又與話本中那些標榜殺伐果敢的角色不一樣,不會莫名其妙地歇斯底裏。


    相反談吐有禮,舉止大氣,果斷而不武斷。


    那非文士的修身養性,而是殺人如麻才能換來的看穿生死,淡然自若。


    既有武人的純粹,又可以感覺到文臣的城府。


    除了有位惹不起的王妃以外,其他特點對情竇初開的少女頗具吸引力。


    偶爾流露出的態度使她稍有不適,此外與傳說毫無二致。


    他是威名赫赫的護國秦武王,而非醉心風月胸無大誌的紈絝子弟。


    絕不是伊薩。


    秦王與閑雲野鶴的重溟君不同,有重溟君沒有的野心。


    她為何在這樣一位與她毫無關係的人麵前時惴惴不安?


    是因為她知道太多關於秦王與水悅秋的傳言?


    *


    王府樂師練習時聚在東北角的院子。


    那處院子與王府大門到垂花門的外院有一牆之隔,沒有門戶相通,外院來往的人看不到院裏人。


    原先在書房,時不時在門口遇到來見王爺的外人。


    自從去外院練曲,這層麻煩都省了。


    關翎樂得穿舊衣服去找樂師練習,一直沒有碰過王爺賞賜的新衣。


    秦王有意要她迴報,未知目的,她不敢隨便接受他的贈與。


    承元帝時有好多懸案,以關係軍備設計圖泄漏的晉王府生辰案最知名。


    萬一秦王圖謀不軌,強迫她盜取宮中機要呢?


    宴請太子的筵席上,她穿得破破爛爛不成體統。


    因此,唯獨這次她不能再推辭。


    這天傍晚沐浴迴屋後,她打開箱子,打算挑一件衣服出來試試是否合身。


    衣服裏不少是世通帝時坊間流行的樣式,怪模怪樣,她不知道怎麽穿。


    翻了半天後,她從裏麵挑了一套穿法簡單的雪青色襦裙。


    之前的舊衣服大概是由別人衣服改的,不太合身。


    秦王所贈的衣服不知何時取的尺寸,反而跟她身材更合一些。


    換完衣服,關翎站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打量衣服前後是否整齊,一時忘了時辰。


    待她想起王爺每晚過來聽她練曲時,秦王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銅鏡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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