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月夔不想多管甄家閑事,無奈是他把甄映雪帶出龍溪,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塗公子氣定神閑地與甄映雪討論婚禮的細節。


    這位美貌不凡的公子並非真正的塗氏人,哪怕是映雪糾纏他,眼下出了醜事,打算如何收場?


    總不能真把她抬進塗家。


    皇後既然配合他做戲,這場鬧劇該有皇後的意思。


    靳月夔想不通皇後打算幹什麽。


    他坐在雕花椅上,端著茶碗靜靜注視另兩人商談。


    甄映雪儼然已經把自己當作屋子的女主人,殷勤地端茶遞水。


    塗公子藏在房間各角落的零嘴兒盡在她的掌握。


    對於進塗家一事,她嘴上說“一切聽從意郎安排”,每每到了關鍵細節立即提出異議,不知不覺把婚禮的規格推高,漸漸變得與迎娶正室沒多大差別。


    “衣服頭麵、綾羅綢緞並羹果茶餅共二十擔,沒有問題。八人抬的花轎逾了禮製,隻能多派幾人跟轎。在塗府擺下酒席宴客三天……”


    塗意芝搖了搖頭。


    “接翎兒進府時無這樣的排場。”


    以身份來說,塗家嫡子正娶絕對可以八抬大轎。


    甄靜雪是被八人抬迎進府做了石太史的正室,甄映雪無論如何不能在這事兒上教姐姐比下去。


    至於大擺筵席,她本來意在壓翎兒一頭,怎肯因納翎兒時沒大肆宴客放棄?


    “甄家雖說是低門小戶,天南地北還是有些親戚的。比如我那嫁在太史府的姐姐,到時候少不得要請。”


    甄映雪邊把茶碗遞到塗公子手裏,邊說。


    “我在京城有些姐妹,是時時進出皇城之人。如不多擺幾日筵席,映雪怕待客不周傷了他們的心,丟了塗家的臉。”


    她垂了垂頭。


    “至於花轎……是映雪不知禮數了。映雪見姐姐出門時坐的是八抬大轎,以為新娘子個個如此……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哪兒配與人相提並論……”


    說著她又掩麵抽泣起來。


    談話這會兒她哭十七八迴了。


    但凡事情不如己意便來這套。


    塗意芝看不見不以為然,靳月夔看得有點厭煩。


    她與他相識時,因一句“功名身外物”產生共鳴。


    那時候兩家門第懸殊,靳月夔以為難得有人與自己一樣不拘泥門戶之見,引以為知己。


    聽她與塗意芝談了半天,發現自己以往對她的認識有所偏頗。


    甄映雪期待達官顯貴接納自己時,認為王侯將相本無種,一旦要她麵對比自己身份低微的人,繁文縟節一樣不可棄。


    比如那句“如不多擺幾日筵席……怕丟了塗家的臉”。


    塗家不過納位妾室,哪怕二人花轎偷偷接進府也沒什麽丟臉。


    讀書人多不屑女兒與人為妾,不過甄家要在意別人非議,就不可能容許長女在原配死去不到三個月時,帶著身孕嫁入太史府。


    甄映雪這話說得沒幾分說服力。


    她怕的是自己在那群姐妹麵前丟臉。


    一想到她注重虛名浮利,仍願意與自己私奔,靳月夔不得不去深思背後的原因。


    “你若顧慮他人眼光,非要十裏紅妝我是無所謂的。”


    塗公子麵不改色。


    十裏嫁妝,由甄家抬到塗家他當然不介意。


    甄靜雪出嫁時,甄家寒酸地給了四十擔衣裳銀錢古玩玉器,看著熱鬧,實則不怎麽值錢的古玩玉器占了不少地方。


    那是給太史府當夫人,次女給人做妾,絕對拿不出這些。


    陪嫁數量的多少影響女子在夫家的地位。


    塗意芝此前說她假如嫁入靳家,樂意替她出一部分嫁妝就是這意思。


    甄映雪用餘光掃了眼靳月夔。


    她舍靳公子進塗家,靳月夔無論如何不會替她出臉麵錢。


    她當初怎麽就色迷心竅,非要做這賠本買賣?


    傍著靳月夔,哪怕進不了靳府,起碼靳二奶奶的稱唿是她的。


    全華英國知道靳二公子為了她離家出走,好歹風光。


    怨自己,一聽塗公子獨寵嚴家出身的婢女立刻恨得不行。


    嚴家比甄家更低微。


    甄家好歹書香門第,嚴家追根溯源祖上是戶菜農。


    靳二公子特別討厭門戶之見,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他母親出身卑賤?


    塗家與他不同,幾乎隻與同族以及皇室結親。


    塗二公子中了邪一樣單認翎兒算是怎麽迴事?


    華英國這一輩女子裏假如有人如天仙下凡,教王孫公子不顧身份競相折腰,那必須是她。


    甄映雪一雙鳳眼瞟向靳月夔。


    要在塗公子麵前抬抬她的身價,得靠靳二公子。


    男人嘛,最忍不下那口氣。


    深宅大院的女人再怎麽鬥,真論起好麵子,比起男人那是差遠了。


    “靳公子……聽我們談了許久,是否無趣?”


    她嗓子突然沾了糖一般,不像哭了十幾趟的人。


    他倆的婚事沒有靳月夔插嘴的餘地,靳月夔不知道她此時突然叫自己,憋著什麽目的。


    “如非造化弄人,與映雪談論這些的,原該是靳公子……”


    她語氣傷感,似乎情非得已。


    塗意芝就在旁邊,她敢明目張膽地與自己敘舊情,靳月夔始料未及。


    “天意如此,許是靳某與小姐無緣。”


    靳月夔不鹹不淡地迴答她。


    適才與塗意芝商談婚事時,甄映雪弄明白了為何靳月夔要向翎兒道歉。


    她本惱恨靳月夔知曉她與塗意芝有染,沒有半絲反應。


    知道他一氣之下差點為了自己揍了翎兒,心底喜不自勝。


    此刻他盡管語氣冷淡,卻也禮數周到。


    縱使氣成這副模樣,他始終沒有對她動手,足見他的心是偏向她的。


    她就說,翎兒怎可能比得上她?


    “映雪一直擔心靳公子氣壞身子,靳公子既然能看開,映雪也就安心了。”


    她說得好像靳月夔生氣的原因與她無關。


    “想當初映雪以為今生所嫁之人是月郎……要不是冬至出了那一檔子事……如今陰差陽錯,往後不得不各安其命。月郎切不可再以映雪為念。”


    她的稱唿不知不覺變了迴去。


    塗意芝看不見靳月夔的表情,商談許久他靜坐一旁。甄映雪沒頭沒腦突然說這麽一席話,仿佛靳月夔在他們談話時向她眉目傳情。


    塗公子果然眉宇間浮現起些許懷疑。


    靳月夔頓時發現,自己認識甄映雪這麽久以來,從來沒認清過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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