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公子聞到一桌子飯菜香,有點按捺不住。


    他一手握拳按住嘴,看似因翎兒不在而黯然神傷,不過伊薩跟老陳知道,他是快流口水了。


    “先說好,一會兒你中了媚藥不許附在我身上。”


    伊薩裝作替他倒茶,湊到他耳旁小聲說。


    “也不許附在我跟靳公子身上。”


    老陳一邊替他擺筷子一邊壓低聲音補充。


    “翎兒她沒事吧?”


    靳月夔聽說皇後身體不適,不安地詢問甄映雪。


    “心口淤血需要靜養,活血化瘀藥裏有些安神的成分。月郎不放心的話,一會兒吃完飯,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這也好。我兩天沒見到她,該去問候一下。”


    甄映雪趁著與靳月夔說話的間隙,順勢落了座。


    因同桌吃飯的人數變多,為了方便用餐,老陳特意找客棧小二搬來圓桌。


    甄映雪原來的位置挨著翎兒。


    現在翎兒不在,她自然而然地撤了翎兒的座位,坐到塗公子旁邊。


    除了她與靳月夔,桌上另三個男人當這頓飯是鴻門宴,吃得謹慎小心。


    一時間無人開口。


    甄映雪品了品靳月夔買來的酒,味道甘香酸甜,好奇地問他。


    “我見街上酒有許多,來自天城的不下十數種。月郎為何獨獨買了這種酒?”


    “天城關於江部巴卡那緹的傳說有很多。據說它金色的果汁滴到石頭上,可以把石頭變成黃金,還有說月裏有江部樹的影子。”


    靳月夔高舉起酒杯,語氣有幾分感歎。


    “天城人相當喜歡這種樹,認為它代表了芸芸眾生所在的人世。這酒品起來酸甜辛辣,豈不同人生一樣?”


    “原來月郎知道這麽多天城的神話。”


    甄映雪似是微醉,傾向塗公子。


    “塗公子作為塗氏之人,是否聽過江部樹果的趣聞?”


    “趣聞談不上。”


    塗公子相當中意酸酸甜甜的酒,老陳盯著還連喝兩杯。


    “江部巴卡那緹傳入華英國後有兩個名字,一個叫做‘若金’,一個叫做‘穢果’。它的果汁顏色金光璀璨,滴到石頭上猶如點石成金,且顏色經久不退。有人以為那顏色殊勝,有人嫌棄那金色弄髒衣物。或喜或惡,兩種看法截然不同。”


    “有這樣的說法?”


    靳月夔第一次聽聞,也來了興趣。


    “塗公子認為這種果實該叫什麽?”


    塗公子偏了偏頭。


    “江部果在天城神話裏象征紅塵,自然應該叫做‘紅塵果’。因這果子而起的想法,與世人對於人生的看法不是相同?不管旁人如何看,果子始終是同一枚果子。各人固執己見,為一爭高下辯得麵紅耳赤,亦不能改它分毫。這便是紅塵。”


    “啊。”


    靳月夔如夢初醒。


    “世間萬物處處暗藏佛理。”


    “談何佛理?”


    因酒意,塗公子比往日健談。


    “最多算是紅塵異類的淺見。塗氏可不是修身養性的出家弟子。”


    他邊說,邊咬了口拓食青年夾給他的羊肉。


    “塗氏人真的不修身養性?”


    甄映雪幾杯酒下肚,麵泛紅光,更顯得媚眼如絲,妖嬈婀娜,說話跟著大膽起來。


    “塗公子明明隻帶了翎兒姑娘一位妾室,卻與她分房而居。映雪來了數日,從未見兩位同房過。若非公子親口說不想另娶他人,映雪差點以為兩位假扮夫妻。”


    她說話突然一針見血,桌上其餘四個男人心“騰騰”狂跳。


    “翎兒……睡熟後總壓著我。與她同床後半夜難以唿吸,所以我們一直分房睡。”


    伊薩發現塗公子一時情急胡言亂語,在桌底掐了下他的大腿。


    靳月夔也紅了臉。


    “映雪尚未出閣,有些事是不太懂的。”


    甄映雪聽言微微皺起眉頭。


    “塗公子出身豪族,人品出眾,想來不乏身份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追求,為何對翎兒妹妹情有獨鍾?”


    “翎兒……自小照顧我,與我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塗公子邊想邊編。


    “難道塗公子除了翎兒姑娘以外,未接觸過其他女子?這……令尊令堂不同意扶妹妹為正室,怕是為了公子考慮。”


    甄映雪以為兩人情比金堅,現在聽來不過如此,心底暗喜。


    塗公子怕多說多錯,不再應聲。


    *


    關翎起身倒茶時頭疼欲裂。


    甄映雪給她倒的山楂陳皮湯裏有安神藥,她迫於無奈喝下去。


    中午甄映雪又進屋點了一爐子安神香。


    沉舟進來查探的時候,替她開窗把香味兒散了去。


    晚飯前,甄映雪打著叫她吃飯的幌子進來查探她動靜,替她補了一爐子香。


    她掐著掌心傷口堅持沒睡著,等屋外沒動靜後,打開窗縫散了教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又是湯又是藥又是香,一天幾次三番吸服安神藥,她現在腦袋跟酒醉第二天起床一樣,稍微一晃腦仁都要碎了。


    甄映雪今天用了三道安神藥嚴防她離開屋子,必定有動作。


    華英國如今新學興起,認為女子應該三從四德三貞四烈的人不少。


    一方麵允許如興福公主那樣豪門顯貴的寡婦再嫁,另一方麵又教唆平民小戶的節烈妻子自盡殉夫。


    對未婚女子要求日益嚴苛。


    原本除了七夕,上巳節男女也可相會。


    更古老的民風裏,那一日看對眼的男女甚至可以直接結為夫妻。


    而今這一節日悄無聲息淡出民間。


    許多百姓甚至不知道有過這種習俗。


    即便每逢七夕,皇宮仍在以身作則支持男女相會,不過相比過去,禮教規矩多了許多。


    這一天的公子小姐們頂多彼此行個禮,對個詩,再互贈荷包香囊,不能跟以前一樣一見傾心就進小樹林子。


    除了這些節日以外的日子更是要求大家嚴防死守,不要隨意往來。


    靳月夔很明顯受新學影響,喜歡禮教森嚴,克己守禮的內向女子,而且一邊向往貞潔烈女,一邊拉著姑娘私奔,全然意識不到自相矛盾的做法招來的是什麽人。


    甄家小姐跟靳公子私奔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她的名聲肯定跟臭豆腐一樣——不管吃的人多香,旁人隻覺得難聞。


    甄映雪狠下心放走四皇子這條大魚,攀上靳二公子,可不是為了跑到天寒地凍的鶻霜來吃苦。


    要她死心跟靳月夔在異域風餐露宿,再不迴華英國,她肯定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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