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胡說,家裏沒窮到連那點錢都想省。”


    紀通心虛地訓斥兒子。


    “爹是覺得她對你有點意思……你要保證娶她,這兩年等得起。你小子怎麽想的?我看你跟六嫂家的四丫關係不錯,你不會喜歡那丫頭吧?”


    “我幹嘛保證?我憑什麽保證?”


    歸鴻不高興地往火堆裏撒了把土。


    “說好來教我望氣,您這說的都是什麽跟什麽?四丫剛三歲,見誰往誰臉上吐口水。六嫂讓我幫忙看會兒孩子,哪裏就看上她了?您老什麽眼神兒……我娘讓您教望氣到底行不行?”


    “女大十八變,四丫再過十年就不往人臉上吐口水了。你到時候會不會變心啊?”


    紀通望著兒子走向帳篷的身影,長籲一口氣。


    要不是他與孩子娘成天在外,三不五時遇到危險,擔心傻兒子與十一娘以後沒人照顧,他何必想那麽多?


    歸鴻在帳篷裏輾轉難眠。


    他本來腦子裏滿是如何找到質地最純粹的美玉,迴家叫十一娘甘拜下風。


    聽過爹的一席話,他覺得自己再怎麽厲害也難逃十一娘魔掌。


    他爹每次看到娘都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娘指東爹不敢打西。他要跟十一娘成親,是不是也得變成那樣?


    他甚至能想到自己日後淪為十一娘走狗的模樣了。


    因這煩心事兒,他一刻也睡不下去。


    紀通迴帳篷沒多久鼾聲大作。


    歸鴻為避開震耳雷聲,偷偷爬出了帳篷。


    是夜月明星稀,萬裏無雲。


    與晴朗天色不合,紀歸鴻一抬頭發現不遠方飄著一朵奇怪的雲彩。


    這天氣就算有雲,也是薄如紗羅的白雲,怎會沒頭沒腦鑽出一朵烏雲?


    他再仔細望了一眼,發現那雲有點眼熟。


    那些盤在空藤外的浮遊山,打地麵看常像烏雲。


    這裏是西北古國遺址,不是東萊,哪裏來的浮遊山?


    他心裏好奇,騎馬過去,取下馬匹背上的鉤機。


    這是一種發射鉤爪的弩機,可以將鉤爪射到百丈遠的地方。


    歸鴻試著朝烏雲射了下,鉤爪真的抓住了。馬鞍旁的繩子也見了底。


    仗著初生牛犢不怕虎,他順繩子爬了上去。


    事後迴想起來,他有些後怕。


    鉤爪是不是抓得夠緊,自己會不會半途乏力掉下來,他那時一丁點兒沒有想過。


    那一晚的雲朵仿佛有魔力,勾得他不曉疲累地一點點爬到浮遊山上。


    登上雲層後,他倍感意外。


    烏雲頂上,並非普通的浮遊山,狀如孤島的丘陵上造了一座不大的建築,氣勢輝煌,有幾分像宮殿,白牆穹頂,不是華英國房屋的風格。


    “到底誰把房子造在這種地方?”


    他嘀嘀咕咕,穿越滿地海仙花,往房子裏走。


    石屋受風吹雨淋已久,牆身斑駁,至少有上千年的曆史。


    銅鐵大門已然腐朽,輕輕一碰馬上倒塌。


    歸鴻走進門裏,屋內雜草叢生。


    最高的草葉子蓋過他的膝蓋,不難看出很多年沒人來過。


    他趟過野草,用隨身攜帶的螢石照亮周圍。


    由於年代久遠,屋裏沒剩下什麽陳設,隻發現一些斷木石台。


    歸鴻跨過一道道門,往裏探索。


    剛推開最裏間的屋門,黑暗裏突然出現兩條人影,嚇了他一跳。


    他定了定神,舉高手裏的螢石棒,看清楚那是兩座雕像。


    房子裏幾乎沒有任何東西,發現石像,他難免好奇。


    歸鴻走近石像仔細打量。


    兩座石像裏,一座是席地而坐懶洋洋背靠圓枕的男子。


    雕像與普通人一樣高。


    男人五官生動,肌膚飽滿。


    假如不是石頭特有的顏色,幾乎像是活人。


    歸鴻越看越覺得那尊石像有點眼熟。


    男人的外貌與他有幾分相似,與他的父親紀通不太一樣。


    歸鴻五官深邃,年方十二歲已經輪廓清晰,不難一窺日後相貌。


    雕像有如長大後的他。


    他滿腹狐疑地把螢石棒舉到另一尊雕像前。


    這是位七八歲的孩童,親昵地頭枕男子膝蓋。


    雕像沒有完成。


    玲瓏小巧的軀體,曲線優美的四肢,甚至歪搭肩上的長辮皆已雕完,唯獨沒有刻出容貌。


    從衣著以及頭上的花冠來看,像是位女孩兒。


    看雕像腳邊的小矛小弓,又好像是個喜歡狩獵的男孩兒。


    “……有喜歡戴花的男孩子,與喜歡打獵的女孩子吧?”


    歸鴻腦海裏浮現起了十一娘與寨子裏的男孩打成一片的模樣。


    “要是刻完就好了。”


    他惋惜地蹲在孩童雕像身旁,撫摸了下它的臉龐。


    指尖意外傳來了細膩富有彈性的手感,簡直像真的在觸摸孩童的皮膚。


    “我長大後會成為你的妻子嗎?”


    耳邊傳來稚嫩的聲音。


    歸鴻一吃驚,不假思索地抬起頭仰望男子的雕像。


    貼近孩童雕像腦袋的位置,男人的表情看來越發溫柔。


    “這是……女孩子?”


    門外揚起一陣清風,海仙花花瓣飄了進來,落在雕像的臉龐。


    透出些許粉紅的白色花瓣,讓人聯想到紅潤白皙的膚色。


    歸鴻一時錯覺自己看見了少女嬌媚的外表。


    “她是我的妻子嗎?”


    歸鴻看了眼男人的長相,不知為何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奇怪的念頭。


    一閃而過的想法,使他的心“咚咚”跳個不停。


    “你在哪裏……”


    他握住少女的手掌,胸口湧出一股苦澀。


    “我要怎麽找到你?”


    那片花瓣掉到了草叢裏,似一滴淚水,隱沒無蹤。


    身後有亮光投來,歸鴻這才發現他不知不覺在兩尊雕像旁待了一夜。


    他戀戀不舍地順繩索爬下浮遊山,在紀通發現前收迴了繩索。


    *


    “自那次迴來後,歸鴻對周圍女子愈發態度疏遠,與族兄弟閑談時堅稱他有緣分已定的戀人。十一娘苦苦等了他那麽多年,如今二十多了,他方答應成親。”


    紀離鴻拖著傷腿說了半天,關翎示意他在書案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想多待會兒,也不與樓主夫人客氣。


    “除了十一娘,他幾乎不與女子交談。所以不太懂得如何與女子相處。”


    說著說著,紀離鴻輕笑了兩聲。


    哪怕跟十一娘相處,紀歸鴻也從無溫情軟語,更不會用古時夫妻自比。


    看那首詩的意思,紀歸鴻分明認為樓主夫人是他命定前緣。


    他不想想自己剛成完親,以這麽含蓄的詩句表達心意,別人要怎麽理解?


    這非他紀離鴻有心設計,純屬這位堂弟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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