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為何獨自在此?”


    小巧兒一沾地麵,紀歸鴻立即跳了下來。


    見他比蘇檀更早迴來,關翎不放心地迎上前。


    “紀公子手臂傷勢未愈,怎能在這種時候出門?勿小看七步斷腸之毒,萬一毒發……”


    點翠喝了一口鄒夫人的燕窩馬上不治身亡,紀歸鴻被蛇咬傷再送到白雲樓救治,中間耽擱許久。


    關翎迴想整個過程仍然膽戰心驚。


    “紀氏人常常奔走野外,對毒蟲咬噬早習以為常。在下沒有那麽脆弱。夫人請放心。”


    她滿臉擔憂,不像偽裝。


    紀歸鴻又開始疑惑她是否同傳聞一樣放浪形骸。


    “在下有一事不知……能否請夫人相告?”


    紀歸鴻撓了撓頭,問出內心的困惑。


    “前日夫人將在下誤認為旁人。那人與夫人到底是何關係……”


    迴想那日情形,他早有答案,話一出口自己先臉紅起來。


    “那是我……相識之人……”


    長相相似未必是同一人。


    鶴公子與宏明便是例子。


    他身為伊薩先祖,與伊薩外貌相近,不見得是同一人。


    即便是,他此時也不知道伊薩與她之間的事。


    想到自己一見麵就抱住陌生人脖頸,關翎也羞紅了臉。


    少女吞吞吐吐,態度羞澀,顯然兩人關係並非隻是“相識”。


    “在下聽聞夫人與王公子先有婚約,後改嫁塗公子……怎還有其他相識男子?”


    他的問法,不免令關翎尷尬。


    她與蘇檀的關係更是難以啟齒。


    “我不知曉世人所說的王公子,來到此處也非心甘情願……”


    她低下頭。


    向與伊薩容貌一樣的男子吐露原委,有一種羞恥感,關翎不由吐字輕如蚊呐。


    “我乃是被誆來……受他欺騙失了清白,不得已留在此地。”


    兩人明明郎情妾意,金童玉女一樣般配,紀歸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內情如此。


    “這、這怎麽可能?”


    塗二公子為一代名士,在京城裏仰慕者眾多。


    單那副外表都能引來無數女子愛慕,何需做出這般醜事?


    “事情真如夫人所說,你的……相識之人為何不來救你?”


    他一問完,發現塗夫人一雙烏黑的杏眸望向自己,慌得退後半步。


    “在下不是!在下此生從未見過夫人!”


    關翎知道他不是伊薩,可無法不去猜想他們間是否存在關聯。


    她事後又問過了蘇檀,現在確由成宗治世,是尾濟所說的八百多年前。


    兩個相隔久遠的年代,出現了那麽多相似的麵容,怎可能是單純的巧合?


    她一言不發之際,紀歸鴻瞥見了她脖子上的紅印,想起她與塗二公子共赴巫山時發出的啜泣。


    明明是與他無關的事,心頭仍像挨了一刀。


    “……夫人若心有所屬,怎與樓主如膠似漆?夫人不怕自己的意中人知曉嗎?在下看不出二位感情不睦。無論是誰都能看出樓主視夫人為珍寶。”


    “我已失了清白,能有多大差別……不假意順從,怎麽背著他逃出白雲樓?”


    塗夫人的答案大大出乎紀歸鴻意料。


    無論蘇檀現在待她多好,皆是以欺騙手段軟禁她。


    要她托付終身簡直是笑話。


    他今日有情,以這等手腕左右她的意誌,他日厭倦了她,就可以用同樣的手腕把她自世間鏟除。


    蘇檀慣用詭計,不知以誠待人。


    人心飄忽不定,她要如何信他?又憑什麽信他?


    “受製於人,何來真情?”


    她身在白雲樓無人知曉,哪日她煙消雲散亦不會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


    “白雲樓外他所作所為我一概不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早有妻室。我這條命在他掌握。他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換作是你,可能真心相待?”


    “夫人怎說得這般可怕?”


    “他待我便是這般可怕。”


    “這……先生絕無其他妻子。這點千真萬確。”


    塗氏那般名門,塗二公子哪怕是納妾也四海皆知了。


    紀歸鴻發自真心不信名滿天下的塗二公子是陰險小人,又不知該如何替他解釋。


    聽夫人所言,塗二公子所作所為確有不妥。


    但他可以想到一些塗二公子這麽做的理由。


    眼下塗王兩家勢同水火,領她進塗氏家門無異於挑釁王氏,再生風波。


    塗二公子帶她隱居山林,應該有這種考量。


    但是強搶人妻,汙人清白……


    對了,這名美貌女子說她不認識王公子……


    難道傳聞有異,塗二公子並非奪了王公子的未婚妻?


    那她來自哪裏?


    “夫人離開白雲樓……想去往何處?投靠何人?”


    關翎沒仔細考慮過離開白雲樓後的出路,一下被他問住了。


    周圍山野時不時有采藥探礦人出沒。


    她隻想著跟小巧兒外出,假如遇到可靠之人,就拜托對方帶她離開這裏。


    光祿與永貞年間的華英國她同樣人生地不熟,對於逃跑她未做深想,總覺得與在後宮時沒有多大差別。


    經紀歸鴻一問,她忽然意識到,現在的她與在宏明後宮時的她有一點不同。


    “我……我能編織繩結……”


    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也學不會。


    除了依附另一個像蘇檀一樣的男人外,她沒有立身於世的辦法。


    這樣無論逃到哪裏,都如同身在白雲樓。


    突然想明白自己除了白雲樓壓根兒無處可去,關翎的淚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為何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她需人提醒方能想到?


    一股絕望感席卷而來。


    塗夫人的眼淚忽然如斷線玉珠一樣落下,紀歸鴻慌了手腳。


    “夫人要是在白雲樓憋悶得慌,在下可以說些旅途見聞替夫人解悶。”


    見她啜泣,小巧兒跑來,舔掉她臉上的淚水,腦袋在她懷裏蹭來蹭去。


    關翎抱住小巧兒的腦袋,在流雲池旁的石椅坐下,努力提起下垂的嘴角,吸了吸鼻子後對紀歸鴻點了點頭。


    這副模樣乖巧猶如孩童。


    在紀歸鴻心裏,外界傳聞的塗夫人與他所見的塗夫人,再度成了不同的人。


    *


    蘇檀迴來時,看到妻子下巴墊在小巧兒腦袋上,與紀公子坐在流雲池旁,聚精會神地說著話。


    秋雲在天空停了半刻,想往流雲池旁落,被主人拍了拍腦袋,轉向庭院。


    站在庭院裏,蘇檀仰望屋頂流雲垂落的位置。


    小巧兒的大尾巴在屋簷一角一晃一晃。


    屋頂上的兩人交談得興起,渾然不覺他已迴到白雲樓。


    “……你從未有一刻忘記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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