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飛沙走石,關翎什麽也看不見。


    待她移開擋住臉的衣袖時,蘇檀恰站在麵前,滿眼關切。


    “讓我看看腿上傷勢。”


    “不要碰我!”


    關翎使勁推開他伸來的手。


    蘇檀臉上一閃而過一抹詫異,緊隨其後的是滿目哀色。


    “不惜受傷趕在昏禮前逃走……你這麽厭惡我?”


    蘇檀喉間哽噎,說出的話叫她聽不明白。


    他們不是已經拜完堂了嗎?


    再仔細端詳,眼前的“蘇檀”雙眼烏黑,並非綠眸。


    她迴頭四顧,周圍也非她此前所在的荒漠河穀。


    這座山上種滿桃林,漫天花雨,暖風習習,春意盎然。


    明明已是深夜,四野仍然天光敞亮,日掛西空。


    無端變化自然詭異。


    但關翎經曆的怪事太多,不以為奇怪了。


    想來是飛沙走石間,她又不知不覺度過了許多時日,乃至於到了個陌生的地方。


    “你到底是誰?”


    她困惑地抬起頭端詳那名男子。


    男人彎下膝蓋,半跪於她麵前,拉起她的手。


    “我是蘇檀。那一日從鬼域裏救出你的人並非王公子,是我。在鬼域泄露身份易為鬼魅糾纏,不得已我戴上麵具,沒有告訴你身份。那時你發誓以身相許的人,不是他,是我。”


    一串話聽得關翎莫名其妙,看她一臉困惑,男人繼續解釋。


    “救你之前一日,我剛與王兄打賭贏了他的玉佩。你看到的玉佩,不是他的東西。”


    他垂頭歎了口氣。


    “令尊令堂對塗氏心存偏見,故而我與他一同來拜訪時沒能說出自己身份。我未料到他……竟心儀於你,更未料到他隱瞞真相,冒名頂替。如今百口莫辯,不得不趕在王氏迎親前,帶你來此。”


    他所說之事聽來曲折複雜,卻與關翎沒有半點關係,仿佛將她錯認成了其他人。


    這名男子與另一位蘇檀麵貌相似,又是同名,一定存在某些關聯。


    關翎不知曉自己為何到此,更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其中誤會。


    “縱使你所說為真,我也非是你要娶的人……我有心上人,不可嫁與你。”


    男人的臉色霎時變白。


    他泄了氣般跌坐地上,垂目思考片刻,重新抬起眼簾,露出苦笑。


    “姑娘心意已決,我無法勉強。隻是昏禮定在陰陽交替時刻進行,半途而廢,於你我皆為不吉。能否先隨我迴府,完成餘下儀式。待禮成後我寫下和離書,再與你和離。”


    昏禮乃是祝祭,她如與人行了昏禮,弄不好會結下無解之緣。


    這怎麽行?


    “那樣不是白白汙了我的名聲?”


    “此事唯天地你我知曉,和離書寫完我立即焚毀告天地。不過是儀式過半,若不完成必然招惹兇禍。今日昏禮……本也除了你我,無人參加……”


    男人說著說著,神情愈加落寞。


    依男人所言,昏禮舉行了一半。


    她即使此時與他完成另一半,也不算完整的儀式,應該不至於真締結什麽緣分。


    何況他說得煞有介事,關翎又知道昏禮本質上是祝祭,不由信了幾分。


    “我非你所認為的那人,代她與你完成下半段儀式亦無妨?”


    “……無妨。”


    男人猶豫了片刻迴答。


    “昏禮除為祈禱陰陽交泰,更為求祖先護佑。我們此前昭告了祖先,中途撤禮,豈非戲弄先人?這般兒戲會觸怒祖靈。倒不如辦完餘下儀式,過幾日再和離,也不算出爾反爾。”


    他所說非全然沒有道理。


    凡人的昏禮不似神婚有束縛作用,一紙文書就能和離。


    相反在成親前需要祭祖昭告先人。


    夏商時人極度在意祖靈,這個傳統延續到後世,有不少人依舊對祖先充滿敬畏。


    他既與綠眼蘇檀長得一般無二,對塗氏的祝術應該不陌生。


    顧慮重重,不足為奇。


    更重要的是……關翎再環顧了一圈四周。


    此地荒山野嶺,除了這名男子看不到半個人影。再過一會兒太陽下山後,她去哪兒過夜?


    “隻完成儀式……不行夫妻之實?”


    她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男人點了點頭。


    若她能留意到此刻心緒與平日不同,就會多個心眼兒。


    偏偏此事詭異之處在於她留意不到自己的變化。


    關翎腦裏似有一堆片段碎裂,無論如何想不起一些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來的安定。


    她好似與男子認識已久,對他充滿信任。


    “那我們走吧。”


    見她答應,男人一揚手,一匹皮毛閃著金光的乘黃落到他們跟前。


    這油亮橘黃的皮毛,關翎瞅著眼熟。


    男人抱起她,為免她掙紮,先開口告訴她。


    “你崴了腳,想走山路不成?何況我們要去的地方,你靠雙腳到不了。”


    關翎真也就聽他的話,不再亂動。


    男人與她一起跨上乘黃,拍了拍它的脖頸。


    乘黃縱身一躍,載著他們跳上雲霄。


    不大會兒功夫,關翎就知道為何男人說他們的目的地靠雙腳到不了。


    腳下崇山峻嶺。


    在山與山之間,出現了一棟建在雲端的玉宇瓊樓。


    那樓與附近的懸崖峭壁無半點關聯,高懸半空,與樓下山野亦有十幾丈距離。


    奇怪的是,打高樓的一扇窗戶裏,垂下一根長繩,幾乎觸及地麵。


    看見那根長繩,蘇檀一下收緊了扶住她腰的手。


    “我發現你從那條繩子下去時嚇掉了半條命。往後要出門喚小巧兒即可,不能再把自己性命當作兒戲。”


    “公子自重!我說了,我非你認識的女子。”


    關翎左右掙紮,蘇檀不得不放鬆手,以保證她不掉下的距離護住她。


    “是我一時情急記錯了。你勿亂動。我以後記住了。”


    關翎不自在地仰頭瞪了他一眼。


    他神情苦澀,勉強朝她擠出笑容。


    乘黃落在了高樓前的庭院內。


    太陽斜倚山頂,由這座庭院一眼可以看見金色的紅日。


    屋頂最高處有一水池。


    池內並非碧波,而是嫋嫋煙雲,順屋子一側垂下,形成一道雲霧瀑布,落到屋旁庭院內,再由庭院一角向外延伸的池塘,流向院外山野,與山間青嵐匯聚一處。


    “我從未見過這般奇妙的房子,它可有名字?”


    關翎仰頭眺望這棟庭院,抑製不住讚歎。


    她讀過那麽多地理誌,哪怕是神怪誌異上描述的仙境,也不曾記述過這般神妙的景色。


    “這是我的宅院,名喚白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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