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楚風很不習慣皇上對皇後的親昵態度。


    七夕宴與昨日中元祭上,皇上對皇後表現得漫不經心。今天全然成了另一副樣子。


    皇後晌午時看了一會兒書,不知不覺趴在皇上腿上睡著了。


    為了不驚動她,皇上一邊輕輕用手指梳著她的秀發,一邊在床邊批閱奏章。


    這兩人間的熟悉絕非為了在他們麵前刻意表現而做的偽裝,儼然經常如此。


    宮內宮外盛傳皇上寵幸靳充儀,是假的嗎?


    他可沒法兒想象人能同時喜歡兩位女子。


    他不習慣的事不僅這一件。


    靳星夔離開行雲殿前狠狠瞪了四皇子一眼,好巧不巧落入他眼中。


    這兩人平時關係冷漠,在他印象裏至少表麵上相敬如賓,怎突然間交惡?


    靳星夔與陳王關係匪淺,他又是陳王的人,照理他應該站在靳星夔一邊,偏偏他與詔明乃莫逆之交。


    這兩人關係不善,他左右為難。


    要隻是如此倒也罷了。


    看到皇後枕著皇上膝蓋入睡,四皇子暗咬牙根,轉身朝殿外站著,裝作留意外側的動向。


    魚楚風要是沒有看到他充滿怨意的目光,便能當他真是在思考皇城安全。


    現在他知道他的好友對他的主君心存不滿。


    到底為了什麽發生變化,他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借巡視殿內的機會,他把寧則拉到了一邊。


    “陛下、靳統領與太卜間發生了什麽?”


    他壓低聲音問寧則。


    寧則沒法兒告訴他七夕夜那晚詔明幹了什麽。


    “他們間能有什麽?你也話本看多了?”


    魚楚風從來不看坊間流傳的風月故事,聽得一臉茫然。


    寧則見唬住了他,抽身要走,被他攥緊了胳膊。


    “今晚冬官府火器入宮,他們間有隔閡你要是瞞我,屆時出了事怎麽辦?”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陛下絕不會坑害太卜大人。”


    寧則言盡於此,魚楚風也咂摸出了滋味兒。


    *


    關翎醒來時已是日暮。


    她翻著由蘭台拿來的國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依舊枕著皇上的膝蓋。


    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


    宮女端來了水,皇上親手用濕巾替她擦了擦臉。


    殿前傳來“嘡啷”的聲響——魚楚風不慎把九節鞭掉在了地上。


    皇上這般照顧皇後,簡直像皇後親爹。


    不,像親媽。


    魚楚風沒有隨宏明去過前線,不知他在沙場與人廝殺時是何樣子。


    不過在禦書房宣召他議事時,皇上從來沒有這麽溫柔過。


    與太卜大人渾然天成的威儀不同,皇上有股拒人於千裏的冷漠感。


    所以見他與靳充儀貌合神離,魚楚風以為他對人原本如此。


    “魚公子是不是累了?”


    宏明朝他望了過來。魚楚風趕忙屈膝叩拜。


    “罷了。”


    宏明對於這種動不動叩拜的森嚴禮節頗不以為然,他不是現在站在殿門口的那個男人,不喜歡把別人的卑微當成理所當然。


    “殿內狀況如何?”


    “暫時無邪染的蹤跡。不過……”


    魚楚風迴憶起在榕城所見。


    “那妖物能邪染的並非僅限肉眼可視之物。”


    “正因此,朕今日才冒險調用城防。”


    宏明瞟了瞟詔明的背影。


    “這恰是小人擔心的事。”


    “……如何說?”


    皇上適才望著皇後的柔和眼神,嚴肅起來。


    “榕城內……有死魂遭到邪染,於入夜時分侵入各家散播疫病。之所以南沙、北沙兩郡受累迅速,即是因為初時未將染疫而亡的屍骸徹底燒毀,僅進行土葬的緣故。”


    魚楚風頓了頓。


    皇後年幼,不知在她麵前說這些事是否妥當。


    宏明留意到了他的顧忌。


    “皇後在端午與七夕兩次遭遇昨天那種怪物襲擊。讓她知曉並無關係。”


    “是。”


    魚楚風繼續說了下去。


    “榕城疫病原本不算兇險,不會經由下葬的屍體傳播。首發疫病的村子也小心謹慎挑了不會汙染水源的位置掩埋死者。可有死魂借屍還魂於病死者,趁夜逃出墓地,汙染了鄰近郡縣的飲水。”


    當時榕城急報就是因為好幾座墓穴內的屍體遭人盜掘,且看起來是由墓裏向外開挖。


    “遭邪染的死魂是無形無狀之物,很難防備何時何人遭到邪染。一旦獲取形骸即可為禍。小人擔心……擔心……”


    宏明聽懂了他的意思。


    “你擔心守城神隻?”


    由龍神與地母統禦的守城神隻多是鬼神。由於並非先天化物,受陰陽之氣流動變化影響較小。


    這些神隻究其根本與死魂差不多。


    假如妖邪可以侵染死魂,說不定也能侵染鬼神。


    “難道要卸掉守城神隻,僅餘神機營防守?”


    詔明聽見他們的對話,走了迴來。


    “皇兄對紀氏所製的火器過分依賴了吧?”


    紀氏與塗氏不同,非以祝術製敵,而擅長巧藝。


    早些年,其作用尚不能與塗氏匹敵,現在愈來愈有取代之勢。


    在竹青館伏擊皇後,與在如月閣外對著皇上開火的火銃手,即是在火銃上加了紀氏做的射日鏡,輔助瞄準。


    那種鏡子可以讓人輕易看清數千步外的目標,哪怕普通人,隻要端銃夠穩,也能在那麽遠距離射中目標——當然這種千步以外擊中對手的火銃手非常稀有,哪怕神機營也隻有一二人能做到。


    不過不需要借用神力與祝術,使得凡人足以與神明匹敵,單這一點足夠令人敬畏。


    宏明命人急送進宮的天火銃,也是出自紀氏工匠之手。


    整個鬼月,龍神與地母的力量皆被削弱,紀氏所做的火器卻不會。


    這難道不是最需要防備的事?


    “此種奇技淫巧假使流傳四海……”


    “所以朕不率先使用,任由其他人使用?”


    “臣弟以為皇上應該對紀氏多加提防。他們……不同於陛下敬仰的那位神君。”


    魚楚風感到一股寒意流竄全身。


    習武之人對殺意有種本能直覺,可他的理性無法解釋這股殺意的由來。


    眼前這兩個人到底在為什麽鬥氣?


    “小姐……啊不,殿下。”


    紅袖興衝衝由門外奔了進來,進殿後想起今日行雲殿高朋滿座,方想起收斂。


    她低著頭,身後兩名宮女抬著一尊小冰鑒走進房間。


    宏明見她拿來的東西,想起剛剛皇後偷偷摸摸寫字條吩咐她去拿點心。


    “過來吧。”


    得皇上許可,紅袖一溜小碎步,令人抬著冰鑒來到皇後旁,一掀蓋子,打冰鑒裏端出幾口壇冰酪。


    “小姐,按你吩咐,禦膳房用阿黎散的方式做的冰酪。你快嚐嚐。”


    皇後把冰酪分進幾個小碗,叫紅袖端給殿裏的其他人。


    “降降火。”


    皇後揮舞著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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