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沒有如往常那樣先迴禦和殿,再潛迴行雲殿。


    宏明堂堂正正由行雲殿的殿門走了進來。


    關翎想從榻上爬起,他抬手示意她不用起身,接著自己走來把她抱迴床上。


    他沒說任何話,隻是如往常那樣讓她靠在自己肩頭,輕輕拍著她的背。


    沉默足夠傳達他想說的話。


    皇上沒有處罰四皇子,也無法處罰。


    觸摸玉璽後,詔明負責守護皇城,隨意處罰他會危及皇城,甚至是京城百姓。


    除此以外,過幾日的中元節需要祭祖。


    皇後太小,無法與皇上一起主持祭禮,屆時代替皇上主祭的是四皇子。


    假如這時候處罰他,相當於把他對皇後的所作所為昭告天下。


    何況肢體接觸時的熟悉感覺告訴她,詔明所說的話不假……


    她仰起臉注視宏明。


    “皇上不會處罰四皇子對嗎?”


    宏明為難地緊皺眉頭。


    關翎以為他會對自己強調理由,可他沉吟片刻,目光變得堅定。


    “如果你希望他受到處罰……”


    皇上允許四皇子接觸玉璽,應該明白後果。


    難道他想與四皇子爭個魚死網破?


    “四皇子觸摸過玉璽,相當於擁有一半皇權,皇上要如何……”


    看她擔心的樣子,宏明嘴角浮現出笑意。


    “你猜神君為何為我取名巘嶺嶽?”


    他用手指梳了梳少女的秀發。


    “這江山不是他的,是你我的。”


    *


    尚有三日。


    關翎一直在默默倒數中元將至的日子。


    除了那是一年內皇城最危險的時刻,關翎覺得自己格外在意這個日子有其他原因。


    她依然想不起具體的理由。


    與民間一樣,過了七夕後宮裏開始布置辟邪的物件。尤其七夕撞見過不太吉利的景象,小宮女們對辟邪飾物尤其癡迷,不少人戴起了桃核手串與菩提子。


    紅袖在皇後的房間裏外掛滿了桃木劍、八卦鏡、金剛杵、鍾馗像,甚至在房梁上放了一尊玉貔貅。


    皇上晚上進來時,險些踩中玉雕,摔下房梁。


    “她們想把這裏變成什麽地方?”


    宏明看著一房間信仰各異的驅邪物,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下令禁止宮女往宮裏搬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東西真能驅邪嗎?”


    皇後玩著紅袖給她的桃核手串。


    “能,人見了都怕,鬼當然也是。”


    宏明由房梁上取下那尊玉貔貅。


    見皇後要當真,他馬上正經解釋。


    “普通人所謂撞邪,多是陰盛陽衰自己嚇自己。有辟邪物寄托情誌,穩定心性也就不會杯弓蛇影。民間所謂大道壓勝的作用無非如此。”


    總歸起來一句話,心病還須心藥醫。


    “惡月惡日也是如此嗎?”


    “惡月惡日除五毒滋生,亦是天地之氣不暢的時候。人如果在熱水裏泡久了會昏昏沉沉。那天前後幾日類似這種情況,更易發生事故,或因心智混亂發生惡鬥。”


    “誒?”


    皇後歪了歪腦袋。


    “聖人以龍喻君子之德,為何在這樣的日子祭祀龍祖?”


    “龍乃百蟲之長啊。”


    宏明刮了下她的鼻子。


    “龍非水神,卻生於江海,乃天道的顯現。比起單純的善或惡,更接近純粹的神威。如同天道,不管有益有害,眾生不得不俯首……”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逐漸消失。


    關翎見皇上少見地跟她一樣出神,爬到他跟前,與他鼻子貼鼻子,兩眼直懟他的雙眼。


    “調皮。”


    她靠這麽近,宏明哪兒能不迴過神?


    他出其不意地張開雙臂摟緊她的腰,在她鼻尖啄了下。


    小人兒在他臂彎裏咯咯直笑。


    詔明帶給她的陰影終是淡了些,但那男人的野心不會這麽簡單消失。


    宏明把她放倒在床上,認真看著她。


    “等鬼月結束後……徹底將自己交給我可好?斷了外人的念想,免得旁人打你主意。”


    他突然提起這事兒,關翎一下漲紅了臉。


    她一直以為在竹青館的時候跟皇上已經……原來是誤解。


    她就說,怎麽她毫無感覺。


    “我與皇上長得這麽相似,難道不是……”


    宏明承認了自己是巘嶺嶽,那他就是她迴憶裏與王慕暉長相酷似的少年。


    那若是她的記憶,那麽記憶裏的自己與王慕暉長得也非常相似。


    王慕暉死後,她鑽進皇後軀殼,也許並非偶然。


    關翎無法想象其中的關係脈絡。


    有一點她不得不在意——她與皇上像到幾乎是同一個人,難道不是兄妹?


    看出了她的顧慮,宏明抿了抿嘴唇,沒告訴她答案,而是俯下頭貼上她的雙唇。


    關翎與往常一樣要躲閃,七夕夜的恐怖闖入腦海,她忽然無法動彈。


    她說不清為什麽猶豫,也許是為了忘記七夕那晚發生的事,也許是為了忘記迴憶裏留給自己承諾,最終又拋下自己的男子。


    發現皇後的手搭在自己肩膀,沒有用力往外推,宏明繼續吻了下去。


    這本來隻是他給出的答案,卻在不知不覺中掃空了他的理性。


    行雲殿的水聲逐漸無法掩藏粘稠的喘息。


    宏明伸手解開皇後的衣帶時,她突然清醒了過來。


    “不行。”


    她像做了錯事一樣,局促地拉攏衣領,迅速爬遠。


    “我剛剛所為,非出自對陛下的情意……隻不過是一時糊塗。”


    “但我對你有意。”


    “所以更無法苟合。陛下與我一樣重視情意,倘若我餘生依然無法喜歡上陛下,你我終有一日會嚐到苦果。”


    “我……不會後悔。”


    他隻要她留在身邊就好。


    她也許會。


    端午宴時宏明猜想她是否另有意中人,現在他知道了那人是誰。


    “你戀的是你的執念。”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勉強她。


    “朕會找到那個人,讓你看明白你的情執是何等虛妄。”


    宏明蹭了下她的唇角,隨後離開了行雲殿。


    再留下去難以把持的人將是他自己。


    別看現在是副小鬼樣,她原先不長這樣。


    宏明一閉上眼腦海裏總會浮現起她本來的容貌。


    這是他唯一能理解詔明的地方。


    *


    皇後的數重執念裏,至少有一重再無威脅。


    中元那日關翎再見到了四皇子。


    作為屍祝,他戴著麵具。


    那副麵具隻遮擋半張臉,為了飲福露出下半張臉。


    許是聽說了七夕晚上的事,太後、太妃依舊不來。


    皇後領著眾嬪妃,站在神木宮主殿一側。宮外受邀參加祭祀的賓客,遙遙站在對側。


    皇上稍晚些抵達。


    他作為陪祭,與詔明一樣戴了半張麵具。


    兩人玄色祭服,又戴著玄麵,清雋俊逸更勝平常。


    哪怕是肅穆的祭典,關翎仍能感受到外客那側飄來的春意。


    “他們要幹什麽?”


    關翎擰了一下寧則的手背。


    “祭個祖不忘賣弄風騷?”


    “那是為了通神。”


    寧則忍著痛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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