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湛藍的海洋變成了荒漠。


    詔明眺望四下幹裂的大地。


    目力所及之處一片荒蕪。


    天空猶如塗滿了鮮血,晚霞的顏色鮮豔到猙獰。


    與這不吉的天色相反,大地上能流出鮮血的生物一個不剩。


    “不對……不該這樣……”


    不過是幻境,不過是心魔,他為何會覺得這一切確實發生過?


    就算地母煙消雲散,華英國的地脈枯竭,也不可能連煌海一並消失。


    到底發生了什麽?


    “天道崩壞。天地不複秩序。”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詔明猛一轉身,看到一名與他一樣喜歡全身玄色的男子。


    那人長著另一張臉。


    對那張臉,他無比熟悉。


    “同為龍種,在此裝神弄鬼,不以為有失身份?”


    在他麵前詔明無需偽裝笑容。


    “裝神弄鬼?”


    那男子啞然失笑地望向原該是海洋的地方。


    “你以為本王乃蜃氣所化?”


    剛毅的武人發出一聲嗤笑。


    那笑容與端莊嚴肅的五官極不相稱。


    他用手裏的劍柄敲了敲掌心。


    熟悉的動作,令詔明眉頭緊鎖。


    “無聊的把戲。”


    男人對他的輕蔑無動於衷。


    “你以為會在此處看到什麽?是飄滿白骨的血池,或是你以往做過的瘋狂舉動?”


    “瘋狂嗎?”


    詔明往另外一個方向跨出一步,對他的話不以為然。


    “這便是你召喚來的結果,不瘋狂嗎?”


    男人迴過了頭,看著他。


    “那並非是朕的錯。”


    這個自稱出口,龍袍牢牢裹住了詔明。


    沉甸甸的寬袍大袖墜得他向前踉蹌了一步。


    冕服何時變得如此沉重?


    他低下頭一看,腳邊成了血海。


    飽吸人血的皇袍仍在不停滴落血液。


    “不瘋狂嗎?”


    男人再次問詔明,話音出口時變換了相貌。


    同是那一襲黑衣,襯的卻是一張氣質如玉,美豔無儔的臉。


    “你記得自己是誰?”


    那人如同戲謔一般學他展開烏扇,擋住半張臉。


    “得到這副身體又是為了誰?”


    那猴戲一般的模仿看得詔明怒氣竄起,用烏扇按下了他的手。


    “說來說去,不過是要朕讓出天下,讓出她!除朕之外,誰也休想得到!”


    “你終於說出了心裏話。”


    那人一揮扇子甩開了他的手。


    這次的臉卻是宏明。


    見到兄長,詔明驚得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想起,這不過是幻覺。


    “大膽妖孽,休要戲弄我。快放我出去!”


    幻影自顧自發笑,不理睬他。


    “吾乃天道。汝能奈我何?”


    一陣刺痛喚醒了四皇子。


    為了每隔一個時辰取一滴血,護腕裏的小針定時彈出。


    這根小針救了他。


    借著細微的刺痛,詔明擺脫了幻境。


    無論是他的皇兄,還是那幾名喚起他噩夢的男子全部消散一空。


    冷汗遍布全身。


    他非因為幻境而恐懼。


    他害怕的是,那並非幻境。


    *


    未幾,冬雪消融,春迴大地。


    夫諸變的男子,找到了白兔的屍體,安葬了它。


    小兔子眼淚汪汪地在墓前蹲了很久。


    “之前是他在照顧你?”


    男子問。


    兔子點點頭。


    男子提起它,摸摸它的肚皮,又掀了掀它的尾巴。


    “你竟然牝牡未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陰陽不明的先天化物。”


    小兔子使勁掙紮,男人幹脆提起了它的耳朵。


    “不用害怕。這樣的例子並非沒有,多是因山河氣數未定所致。再過個幾千萬年……”


    他沒說完,被小兔子一腳蹬到臉上。


    “……力氣這麽大,絕對是陽體。”


    他捂著臉說了一句。


    小兔子不滿意地在旁“嘰”了一聲。


    “怎麽,你想成為陰體?如今天地已分,萬物有序,女神現世並非吉兆。不過也非一定不可以。”


    男子把它托在掌心,吻了吻它的額頭。


    它不再哭泣,縮在男人的脖子旁睡著了。


    這隻兔子吃了睡,睡了吃,長得特別慢,成天闖禍,時不時惹來男人抱怨。


    “之前那隻決鼻體內已有元丹,天生靈物,理應聰慧,怎養出了你這麽個東西?”


    男人一生氣,兔子就蹦到他懷裏撒嬌。


    那男人終是拿一團巴掌大的毛球沒辦法。


    這樣的日子飛逝,不知過了多少日夜。


    一天小兔子醒來時,發現洞內並無男子的身影。


    它在洞裏找了一圈,焦急地蹦到洞口時,看到男子拍著衣服走了進來。


    “凡人原來也有些意思。”


    男子把它抱了起來。


    他身上殘留了陌生的氣味。


    關翎看著兔鼻一抽一抽,腦袋裏嗡嗡作響。


    記憶深處有些她拚命壓抑的討厭事唿之欲出。


    那些濁浪一般上下起伏的畫麵快要變得連貫時,手掌傳來疼痛,把她周圍的景象撕了個粉碎。


    四皇子站在她麵前,嘴裏叼著她的手。


    關翎趕忙從他嘴裏抽出自己的手,連吹了兩下。


    上麵兩排鮮紅的牙印子。


    “太卜大人怎麽好端端地要吃人?”


    “這種幻象,隻要有些疼痛就能掙脫。”


    四皇子口氣不以為然,神情卻相當疲倦。


    他向後梳了下散落到額前的發絲,隨後蹲到皇後身旁。


    “殿下要繼續往下走嗎?”


    關翎順他所指方向望去。


    剛剛的貝殼牆消失無蹤,後方露出一條寬敞的通道。


    “那堵牆是……”


    “是夢蜃石。有人在上麵加了輪迴法陣。”


    “難道我剛看到的幻象是前世?”


    夫諸與兔子並非話本故事,而是她自己的記憶嗎?


    “也可能隻是心魔。”


    詔明站起身,掃了眼牆四周。


    這夢蜃石的陷阱不會奪人性命,隻會使人陷入幻覺寸步難移。


    在這位置設下這種陷阱,說明幕後之人有心提防其他人或生物闖入。


    可為什麽單單讓闖入者陷入幻覺,不取其性命呢?


    假如被陷阱捕捉到會怎樣?


    他對通道的盡頭有股說不出的不祥預感。


    也許他們將要看見的東西,比他預想的還糟糕。


    “既然禦花園裏尚沒有人發現我們,當然要往下走。”


    關翎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這步道裏也許有其他地方藏了她的記憶,她怎能錯過?


    “這……”


    詔明看了眼身旁的少女,又迴憶起幻象裏所見的荒漠。


    天道崩壞。


    那種事怎可能發生……


    就算發生了,他們又怎可能察覺?


    既然如此,是誰在他心裏投入這種魔影?


    “我們走。”


    他拉起少女的手,繼續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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