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月兒雖然心中焦急,但她仍在村莊旁的一塊空地上挖了幾個大坑,將屍體埋葬其中。然後,她找了一塊石頭,按照拓跋軒的遺願刻上那句話,將石頭放在拓跋兄弟的墳前。


    待做完這一切,天色已是微亮。


    韓月兒稍稍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灰塵,然後向著拓跋兄弟的墳墓深深一拜。


    雖然隻是很短時間的接觸,韓月兒對那老人仍是非常的崇敬,不僅是他救了自己一命,也不僅是因為他舍身求死的勇氣,最讓韓月兒感到震撼的,還是老人要求刻在石板上的那句話。


    前世韓月兒是不知道的了,但有幾個人能像老人那樣,在臨死時說出今生無悔的話呢?至少韓月兒就做不到,她現在就充滿了悔恨。後悔沒有在父母健在的時候少讓他們操心,後悔沒有好好報答母親的關愛,後悔放不下心中的驕傲從而深深傷害自己的愛人。至於恨呢?那也是有很多的,恨黃天霸殺害自己的母親,恨寒雨樓殺害自己的父親,更恨自己,傷害了所有人。


    所以,真正能像老人那樣,在臨死時能說出今生無悔的,這悠悠人世間又能有幾人。


    然而,在一天後的青山墓園,韓月兒就更加深刻一個人的悔恨所帶來的痛苦,是多麽的讓人難以忍受。


    正是入夏的午後,陽光的溫度已開始讓人感到了不舒服的燥熱,不知何處,稀稀落落的傳來幾聲蟬鳴。


    然而此刻的韓月兒雖然置身在陽光之中,卻是感到通體的寒意,腦袋中混亂如麻,耳中卻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眼前的兩塊墓碑,一塊是戚婉兒的,這她心裏早已有所準備,而另一塊,卻是刻著李胤的名字。


    那一瞬間,韓月兒心中的悔恨,傷心,氣憤,不甘,悲傷難過,憂鬱恐懼,萬般滋味不停的糾纏,交融,最後形成一片無邊的空曠之海,將處於中央的韓月兒一點一點的吞沒,無力掙紮。


    而現實的韓月兒也是一樣,在苦苦支撐了幾息之後,終於是無力的癱倒在李胤的墳墓前麵。沒有悲痛的哭喊聲,也沒有苦澀的眼淚,隻有一道長長的歎息,然後整個墓園重歸了平靜。


    兩天之後,韓月兒從一張破舊的木床上醒來,她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一間破舊但是整潔的木屋裏。木屋的陳設很簡單,除了韓月兒睡著的這張床,就隻有屋中間的一張桌子,兩個凳子,再無其它。本來這樣的房間,不過是普通的鄉下農房,殘破,粗陋,如垂垂老矣的老人,毫無生氣。但是桌子上的一個自製的醜陋花瓶中插著的鮮花,卻將這一切的不堪裝扮得高雅起來,陳設的簡陋成了簡潔,破舊的家具散發出古樸的氣息,了無生機的房間,也因這一抹鮮豔的生命,而有了厚重的生命。


    韓月兒慢慢從床上起身,走到了那束鮮花前,眼睛定定的盯著,舍不得移開哪怕一寸的目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咚咚的木頭撞擊地麵的聲音傳來,這才驚醒了陷入癡迷的韓月兒。


    咚咚聲來到門口,韓月兒抬頭看去,便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


    這個身影是一位老人,他的頭發如銀絲般燦爛,梳理得一絲不苟,用一根細布條束起。他的麵容莊嚴而穩重,眼神深邃而睿智,身上的衣物雖然有些破舊,卻一塵不染。他身材高大而挺拔,毫無一般老人常有的佝僂之態,仿佛天神一般,剛毅而非凡。


    老人也看到了韓月兒,他走進屋子,來到桌子前,遞上左手端著的一碗稀粥。


    “肚子餓了吧?這是給你準備的。”老人平淡的說道。


    迴過神的韓月兒再次被震驚到了。因為,當老人走過來時,她發現,這個威武的老人,竟然沒有右臂和左腿。


    老人的整個右邊衣袖是空空蕩蕩的,而左腿上按著木製的假肢,在那咚咚的聲音,應該就是老人這假肢在走路時發出的。


    “怎麽,還不四張桌子餓?”老人疑問道。


    韓月兒連忙點頭接過老人手中的碗筷,然後坐下吃起來。一方麵她現在確實有些餓了,另一方麵,老人強大的氣場,竟讓她有些膽怯,不自覺的聽從對方的話。


    “慢點吃,昏迷那麽久,現在吃得不宜過快。”老人也坐了下來。


    “嗯!”韓月兒當真放慢了吃飯的速度,然後她發現,這白粥雖然看著清淡,但吃起來卻有一股異常的清香,特別好吃。


    “好香啊!”韓月兒不由自主的感歎道。


    老人聽了這話,原本莊嚴而嚴肅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你這丫頭還有些品味,我跟你講,你可不要小看這碗白粥,它可是用我花了一年時間才收集夠的晨露,配上我自己種的香稻和白茶花,這才能做出這碗獨一無二的米粥。”老人像是炫耀一顆天下絕無僅有的珠寶一樣,滿臉笑容的說道。


    韓月兒看著這老人神情如此大的轉變,再次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但同時,她也從老人的笑容中感受到了善意。


    “老爺爺,謝謝您!”韓月兒雙眼已噙滿淚水。


    “哎,不客氣不客氣!慢慢吃,鍋裏還有。”老人笑容更勝。說著他站起身來,又去廚房盛來一碗。


    韓月兒此時也不再客氣,唿嚕嚕的吃了起來,直吃到第三碗,才滿足的拍了拍有點隆起的小肚子,開心的說道:“太好吃了,吃得好飽啊!”


    說完,韓月兒突然迴過神來。她雙頰微紅的向老人說道:“謝謝爺爺。是爺爺你救的我吧?請問爺爺我怎麽稱唿您啊?”


    老人聽到韓月兒問他姓名,突然陷入了沉思,好半會兒,才悠悠的說道:“太久了,我也忘了我叫什麽了。有人叫我瘋子,有人叫我傻子,有人叫我廢人,我就是一個守著墓園等死的人,都無所謂的,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什麽人,怎麽能這樣叫你?我才不要像那些人一樣,惡心。爺爺您雖然殘疾,但比許多正常人都要厲害百倍。您是守墓園的,左腿又是木頭做的,而且您長得跟一顆大樹一樣高大強壯,要不,我以後就叫您木爺爺吧?”韓月兒一會兒氣憤,一會兒開心的說道。


    老人聽了韓月兒的話,突然撫掌大笑著說道:“好,好!叫這個名字好,老頭子我以後就姓木了。哈哈哈哈,好姑娘,你真是個聰明的好姑娘!”


    “謝謝木爺爺,木爺爺您還沒說您是怎麽救的我呢?”韓月兒說道。


    “嗬嗬,那都是小事,我就是在巡查墓園的時候,看到你暈倒了,周圍又沒有旁人,隻得將你扛迴來了。”木爺爺說得輕鬆隨意,卻絕口不提如何將她從鬼門關拉迴來的。


    “哦,木爺爺,您一直都守在這墓園嗎?”韓月兒問道。


    “嗯,對呀,二十多年了吧。”木爺爺感慨道。


    “那您知道,我暈倒的地方的那座墳墓,是誰立的啊?”韓月兒激動而期待的問道。


    “哦,你說那個叫李胤的啊?你認識他?”木爺爺問道。


    “嗯,他是我的朋友,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他的。”韓月兒說道。


    木爺爺目光深邃的看了韓月兒良久,才緩緩的說道:“癡情兒女癡情恨,癡情偏戀癡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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