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個多月,拓跋兄弟謹遵上善的叮囑,每日封閉李胤周身要穴,使其不能動彈,然後將他置於藥湯中浸泡。


    剛開始,李胤在浸泡的時候,周身穴道都會滲出淡淡的黑氣,之後,黑氣越來越淡。直到四十多天之後,黑氣已經完全消失。


    這一日,李胤完成了最後一次浸泡,周身的穴道再沒有散發出一絲黑氣。而他古銅色身體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傷疤,竟然也淡了不少。雖然李胤鬆弛的肌肉和消瘦的臉,使他整個人看起來仍然是羸弱不堪,但以前一直縈繞在其臉上的黑氣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紅潤。


    見此情景,拓跋兄弟也是鬆了一口氣,心想還好沒有辜負主公的囑托。拓跋玉解開了李胤的穴道,待李胤穿好衣服,拓跋軒取出了兩封信遞了過來。


    “這有兩封主公留給你的信。看完之後,你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的,都可自行選擇,再與我們無關。”拓跋軒說道。說完,拓跋兄弟退出了房間。


    李胤接過,見信件是上善和明悟寫給自己的。李胤也沒有向拓跋兄弟道謝,接過信件後連忙打開仔細讀了起來,至於拓跋兄弟什麽時候走的,他完全沒有在意。


    上善在信中說道:“汝本魔教小兒,且殺死無辜之人頗多,視人命為草芥。吾本不願救你,奈何戚婉兒與明悟求情,明悟乃吾愛徒,戚婉兒更是放棄自己的生命,以命換命,使吾不得不出手。汝康複之日,吾應允之事便成,我們之後不再有任何瓜葛。望你此後好自為之,莫辜負戚婉兒之遺願。”


    而明悟在信中說道:“李胤大哥,我對不起你和婉姐姐,婉姐姐告知我你的情況,我們本欲行苦肉計,求上善師祖借書,可誰知師祖早知你的身份,不願出手。我本以為最多白忙,或可想其他辦法,誰知道婉姐姐為了救你,竟犧牲自己的生命,以死相求。都怪我,沒有看好婉姐姐。此後餘生,吾將以青燈為伴,閉關修習,以消我身上的罪孽。隻望你不要辜負婉姐姐一片心意,亦不要忘記你父母及吾姨夫母之仇,保重自己的身體。另,婉姐姐之墓,安於少林寺東南五裏的青山墓園。言盡,緣盡,此生孤行,望與天晴。”


    李胤將兩封信細細的讀了好幾遍,雙手開始不停的顫抖,最終,實在難以壓製心中的悲痛,眼中竟流出血淚。他突然仰天狂哮,聲音中滿身哀傷,最後,一口氣未能續上,直挺挺的後倒著暈了過去。


    沒有走遠的拓跋兄弟二人,聽到動靜後衝了進來,看見暈倒在地上的李胤很是詫異。拓跋玉將李胤放迴床上,拓跋軒則撿起兩頁信紙看了一遍,二人隱約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皆是搖了搖頭。他們終生都未娶親,實在難以理解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


    之後的幾天,李胤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直到第六天傍晚,神形憔悴的李胤突然從房間出來,借走了拓拔玉一輛驢車。


    一天後,李胤出現在少林寺東南五裏的青山墓園,他身旁的驢車上,層層疊疊堆滿了一車的酒壇。


    李胤找到了戚婉兒的墓,然後他默默的坐在旁邊,沒有流淚,他的淚早已流幹。也沒有大吼大叫來發泄心中的痛苦,他的痛苦早已填滿全身,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能夠宣泄。他隻剩下默然,默然的坐在墓碑旁,默然的打開一壇烈酒,然後默然的將這壇烈酒喝下,接著默然的打開下一壇。


    殘陽如血。


    如血殘陽下,李胤拍碎了第三十九壇酒的封泥。


    酒是最普通的鄉釀,不是好酒,因為它不夠香醇,它隻有一個特點,烈,如火般的烈。


    如此的烈酒,即使酒量再大的人,半壇便是能醉的不省人事,但李胤已經開始喝第三十九壇,而他已經喝了三天三夜。


    李胤酒量並不大,其實,他以前是不喝酒的,因為他一直認為喝酒會使出刀變慢,而出刀慢的人往往更容易死。


    李胤不喝酒,所以他的刀一直比別人快,所以他還活著。


    但現在,李胤卻是和死人相差不遠了。


    任何人連續喝三天三夜的烈酒,都會離死不遠,醉生夢死。


    李胤就算沒有醉死,他也已經死了。他的身體雖然還活著,但是他的心已死。


    有人說傷心的人喝酒更容易醉,說出這句話的人肯定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悲傷。如果他經曆過來,他就會知道,真正悲傷的人,無論怎麽喝都是不會醉的,因為有些痛苦比世上最烈的酒都還要更烈得多。


    李胤此刻便正在經曆著這樣的痛苦。


    他以為,酒能麻痹這樣的痛苦,卻沒想到,酒能麻痹的隻要他的身體,而被禁錮在身體中的精神,在身體麻痹之後,卻愈發的痛苦。


    三天後,李胤喝下了最後一壇酒。然後,他實在喝得太多,終於醉了過去,亦或許,他想要讓自己醉過去。


    這一醉便是一天一夜,直到次日的黃昏。


    又是黃昏,黃昏的殘陽如血,如血殘陽下的人,總顯得異常的孤獨。


    李胤從孤獨中醒來,臉上不再有痛苦的神情,但也沒有了生氣,就如同一尊木頭人,木然,無魂。


    他最後看了一眼戚婉兒的墓碑,然後,在殘陽的餘暉中,轉身離開。


    夕陽下,李胤漸漸的走遠。他的背影異常的蕭索,但他的步履,卻愈發的堅定。


    李胤離開之後,偌大的青山墓園,再次恢複了死氣沉沉,至於下一座又一座寂寞的石碑,向人講述著一個又一個悲傷的故事。


    戚婉兒的墓前,原來的木碑被一座嶄新的石碑替代,碑上石文雕刻著,愛妻戚婉兒之墓,左下小字刻著:愚夫李胤立。


    而在戚婉兒的墓地旁邊,一座新墳異常的顯眼。新土上還沒有生出雜草,顯然剛剛堆成,而新墳之前,同樣立著一座嶄新的墓碑,墓碑上隻有六個大字:愚夫李胤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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