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西落,池月東上。


    謝晏辭應召去了宣政殿,偌大的平溪宮獨留姬玉軒一人。


    “王爺!”


    雪霽守在一旁,看到姬玉軒提著衣擺往外走,忙追了去。


    “王爺這是要去哪?”


    姬玉軒不應她,兀自朝著謝晏辭的書房而去。


    雪霽看著他翻動博古架,抱了許多卷軸返迴,一時之間,看不出他究竟是否清醒。


    姬玉軒將卷軸放到了桌案上,又去碧紗櫥,將那木施上的衣服卸了下來。


    “王爺……”


    衣衫裏裏外外好幾層,姬玉軒一人根本抱不動,雪霽伸手上前,幫了一把。


    “王爺想將它們放在哪兒?”


    姬玉軒指了指屋子裏的炭火盆,聲音啞澀道:“那兒。”


    初秋的天還帶著些熱,可這平溪宮就已經置了火盆,夜半三更時,才會有下人來點燃,現下正熄著,唯有幾枚銀骨炭在裏麵躺著。


    雪霽愣了愣,麵帶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王爺是想燒掉嗎?”


    此物她家主子寶貝的緊,數年來光彩不減,連灰塵都不曾落下,全賴她家主子親自打理。


    姬玉軒看了她一眼,迴過頭,嘴裏喃喃著:“還差一個……”


    ……


    謝晏辭迴來時,平溪宮的燈盡數熄了,隻有殿前一簇光亮,映著姬玉軒的眉眼。


    謝晏辭朝沉風抬了抬手,示意他將薄氅給他。


    “阿軒。”


    姬玉軒蹲在火盆前,搗鼓著裏麵的物什,陡然被人從背後抱了個滿懷。


    玄色的大氅攏著他,襯的他削瘦的很,直讓謝晏辭心疼難耐。


    “在幹什麽?”他問道。


    姬玉軒手裏拿了個硬枝條,抬手翻了翻炭火盆,正巧將裏麵的布料翻出。


    謝晏辭定睛瞧了去,認出上麵的花紋是那個裝著同心結荷包的,瞳孔一縮,顧不得燃著的火苗,立馬將東西撈了出來。


    “唿,唿——”


    謝晏辭將東西拿在手裏,又是拍又是吹的,好大一會兒才將上麵的火熄滅了。


    火苗沒了,可那荷包裏的東西也早已變成了焦炭,謝晏辭救下來的不過是塊兒零碎的布料罷了。


    “阿軒……”


    謝晏辭心都碎了。


    捧著荷包的兩隻手都燒紅,他卻是顧不得疼,同樣的蹲在那裏,看著姬玉軒道:“何必燒了呢?”


    此一句心酸悲戚摻半,他摸著荷包放到胸口,恨不得要哭出來。


    “等你病好了,我就把你送迴家,再不纏著你,往後餘生隻想著拿此荷包度日,可你連它都不留給我……”


    曾經的雲燁愛過他,這枚荷包就是最好的證明,可現在的姬玉軒將它燒了,即便是他拚盡全力,也隻救下了個邊角。


    謝晏辭看向那炭火盆,裏麵盛著四年前的織金錦,還有幾幅卷軸,飄落的飛灰上帶著毀不掉的印章——


    皇太子寶。


    那幾幅卷軸是他親筆所提,畫的是容和,騙的是雲燁。


    今時今日,姬玉軒將這段孽緣盡數毀卻。


    火星翻飛,謝晏辭眼睜睜的看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終究是他錯了。


    謝晏辭幾度張口,滿腹的話語送至嘴邊,最終都成了難以道出的緘默。


    “謝晏辭。”


    姬玉軒喑啞著喚他。


    謝晏辭眼眶驀的紅了去:“我在……”


    姬玉軒扔掉了手中的木棍,蹲在那裏,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他看著跳動的火舌,輕輕開了口。


    “數年前你救我一命,而後我們折騰到現在,討不出一個善果來。”


    “我曾折在了你這東宮之中,一並斷送的,還有我懵懵懂懂的情愛。那時我信你,現在我不敢信你,那時我愛你,現在我卻怕極了你。”


    “你知道嗎?我在那院子裏過的難耐,可到底還有一縷希望在,他拉著我讓我活下去,可現在那縷希望也沒了,你親手掐斷了兩次。”


    兩行清淚沿著麵頰而下,姬玉軒抬手抹去,笑了笑。


    “阿軒……”


    謝晏辭喉頭幹澀,覺得現在這人就同那炭火盆上的飛灰一樣,隨時都能散了。


    姬玉軒半邊臉埋在臂彎裏,悶悶的說道:“都說救命之恩大於天,我覺得我償還的真的夠了,若是你覺得還抵不過,就讓我再死在這裏一次吧……”


    他的熙熙真的很乖,但終究沒能救的迴來。


    原本是有希望的,原本他的另一個爹爹能救他的,可是沒有。


    謝晏辭又騙了他,魚苗苗又離他而去。


    終究是他同這孩子緣分淺薄,終究是他不該走出那陋巷。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謝晏辭,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他每天過得像鬼一樣,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日。


    睡去之前才給了謝晏辭一刀,可一覺醒來,卻已是十日之後,謝承澤都已經薨逝了。


    這十天發生了什麽啊?


    誰能告訴他?


    誰能告訴他……


    “阿軒……”


    謝晏辭摟緊了他,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哭噎:“該死的是我不是你,我會治好你,以後再也不糾纏你。”


    “等你病好了,你就可以去過你想過的生活,那裏有你的哥哥,你愛的人,不會再有我……”


    “阿軒,我保證,等你好了我就送你離開,我保證。”


    謝晏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好似在自我淩遲,他愛姬玉軒,可他更想姬玉軒能好好的。


    隻要姬玉軒能好,從此之後,他願意一直守著他,一輩子懺悔。


    哪怕是看著他再覓良人,哪怕是看著他娶妻生子,他都如是了。


    隻要姬玉軒能好。


    謝晏辭深吸一口氣,悔恨牽動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每一次憶起過往都是痛的。


    “阿軒,但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事要同你交代。”


    “你切莫激動,待我說罷,再恨我也不遲……”


    他抬起袖子去擦姬玉軒臉上的淚,撥開他的鬢發,撫摸他的臉頰。


    “那赤葉藤,我雖不知你是要用於誰身,但他現下應該是已經好了。”


    “我給的雖是十幾年前的陳葉,但也是能用的。那藥材……並非是我不給你,而是我實在是得不到,當年我母後死於此物,母後故去之後,父皇便下令讓此物陪葬,若真要找,怕是要掀開我母後的皇陵,去那裏尋一尋了……”


    皇陵之內不見天日,尋一株活著的藥物何其之難,即便是其種子,存活的希望都甚是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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