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將兵權給了他,連帶著星宿令都是他在掌管,而蘇十安一小跟在他身邊,雖是他的侍衛,但卻常常待在軍營裏,替他統管著那些瑣事。


    說是左膀右臂都不為過。


    但軍營不似朝堂,很多事情都擺在明麵上,沒那麽多拐彎抹角的東西,也正因此,有些東西,蘇十安看不透。


    這才是姬玉軒讓他迴去做他的世子的真正理由,即便蘇十安沒有那份情誼,他也還是會把人攆走。


    和豫侯府的世子,得會混跡朝堂,會謀略,能在那些千年的狐狸手下存活。


    “王爺何出此言?”蘇十安皺眉問道。


    姬玉軒把孩子的發髻挽好後,靠坐在輪椅上,笑的散漫。


    他道:“我問你,可聽出了萬雪姝話中之意?”


    蘇十安點頭:“讓王爺剿匪,救了玲瓏苑的姑娘,還不要把事情鬧大,怕壞了玲瓏苑名聲。”


    姬玉軒搖了搖頭:“非也。”


    他一手撐著下頜,挑著眉,嘴邊噙著笑:“萬雪姝是在說,玲瓏苑遇了難,除非剿了匪把那些姑娘救出來,她才有地方可以落腳。”


    “但是剿匪之事急不來,她自己不都說了嗎?皇兄派兵去過,但卻失敗了,所以那山匪並不好惹,若想徹底端了把玲瓏苑的人救出來,少則數月,多則一年。”


    “這些時間,萬雪姝去哪兒?”


    蘇十安眼神瞬間變了,姬玉軒都說到此處了,他還有什麽不懂?


    姬玉軒嗤笑一聲,直接將萬雪姝的目的點破。


    “她是想留下來,待在藥王穀。”


    “那……”蘇十安一時啞言,好久才找迴聲音,問道,“那接下來怎麽辦?”


    不同於蘇十安的無措,姬玉軒倒是萬分隨意,眸子裏清淺微漾,嘴上卻是萬分無情。


    “當然是,丟出去。”


    “扔進地室也行。”


    蘇十安:“……”


    剛走出院子沒幾步的萬雪姝,忽的後背發涼,打了個冷戰。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忽然有種預感,接下來她可能會過的不太好……


    *


    西楚,東宮。


    月色如水,樹影婆娑,滿院的海棠花開得正豔,浮雲流動間留下一襲的暖香。


    宮門微闔,孤月之下有人披衫而起,走在這樹林之中,拂過每一棵樹的枝幹。


    “殿下,寅時了,咱迴宮歇息吧。”


    寶源掌著燈,跟在謝晏辭身邊,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勸這麽一句。


    殿下夜間睡得不安穩,無論太醫開了多少的安神香,都無濟於事,半夜驚醒了他便會來此處,也不做什麽,就對著這些海棠樹,一個勁兒的瞧,一個勁兒的看。


    這院子,名為昭雪,是雲公子故去之後,太子殿下給取的。


    原先這院子破敗的緊,屋頂是漏的,牆垣是斷的,就連院子裏的那口井,井沿都帶著豁口。


    現在這院子很美,滿院的海棠樹都是太子精挑細選,親手種下的,每日的澆水看顧也不讓下人來,什麽都親力親為。


    可太子殿下給這院子提了名,栽了樹,補了井口補了大門,什麽都是新的,可唯獨最裏麵的那間屋子,說什麽都不願意動。


    寶源多少知道些謝晏辭的想法,雲公子命喪於此,最後的時間裏在那屋子裏有多難捱,隻有他自己知道。太子殿下對那屋子,既後怕,又悔恨,可更多的卻又是不舍。


    因為雲公子沒給他留下什麽,唯餘的那麽些痕跡,都在那裏麵了。


    太子殿下對那屋子是怕的,每每來到此處,每每止步於前。


    他不敢踏進去,隻敢在外麵粉飾太平。


    謝晏辭走著走著,就又來到了這屋子門前,他看著門上的鐵鏈,神思又不知去到了何處。


    默了很久,他才對寶源道:“你先迴吧,孤在這兒坐會兒。”


    寶源提著燈籠轉身,走之前非常熟稔的問了句:“殿下要酒嗎?”


    謝晏辭摩挲著手裏的簪子,頓了好久才道:“……不了,孤就坐一會兒。”


    寶源不再多說,躬身離去了,準備看著時辰,等到早朝的點了再來喚。


    皎月之下,僅剩的一點亮光也被寶源帶走了,一時之間,昭雪院陷進夜色裏,孤寂蕭索。


    謝晏辭同往常一樣,撩起衣擺,靠坐在門前的地上,靜靜的聽著花樹搖曳。


    他聽了好久才仰起頭,看著頭頂的繁星,笑了笑。


    “原先我管著你,什麽都不讓你碰,不僅把醫書束之高閣,還把你藥田給平了。”


    “可就算如此,也還是攔不住你,明明這東宮裏我暗衛這麽多,可就是沒發現你那些小動作,偷偷摸摸的,搞了那麽些千奇百怪的東西。”


    “明麵上答應的好好的,不碰那些藥材,可你還背著我偷偷釀酒。”


    “你用藥材釀也就算了,可你從哪兒搞來的這麽大一條毒蛇啊?之前我翻整平溪宮的時候,差點沒被那東西嚇一跳!”


    謝晏辭語氣平緩,獨坐在這廊簷之下,自說自話。


    可說著說著,他忽然嗤笑起來,抬手抓了抓頭頂,眼淚毫無征兆的往下掉。


    他用衣袖掩著,忍住喉頭的哽咽,緩了好久好久。


    “雲燁,你釀的那些藥酒太少了,我都不舍得喝……”


    他竭力掩飾著,忍著,可當年的種種還是會抓住機會翻湧上來,一遍一遍的淹沒他,提醒他,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


    他沒資格嗔怪雲燁,也沒資格去討他的原諒,甚至於沒有立場站在他的跟前去對他好。


    雲燁是姬玉軒啊,藥王穀的徒弟,姬子瑜的弟弟。


    若是沒有他,雲燁定會比現在好,大不了就是沒能迴到臨昭,在陋巷裏丟了性命,可也不會是如今這般,生前的最後一段路受盡苦楚,最後被心疾折磨,含淚自戕。


    他錯的離譜,他一生有悔!


    謝晏辭把簪子拿出來,雙手用力的搓了搓,他喘了口氣,看著這東西,低聲道。


    “我知道我不該,可我還是有些貪心……”


    他抽了下鼻子,又用袖子擦了擦簪子。


    雲燁的屍身被他哥哥帶走了,他無處憑吊,想雲燁想的很了,都會把這簪子拿出來,對它說上一番。


    “雲燁,要是你有那麽一點點的想我,不!不是……”


    話說一半,謝晏辭自己都擺著手否定了。


    “你不用想我,你就對我心軟一下,一下下就好……”


    “你能不能,讓我做夢的時候,看看你的臉……”


    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可我見不到你,我的夢裏都是你的血,都是你胸口破了個大洞,站在我麵前,對我說好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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