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漸起,寒意刺骨,皚皚白雪壓彎了婆娑修竹,這西楚的第一場大雪,被雲燁在滄州遇上了。


    謝晏辭讓沉風將馬車停在避風之處,稍作休整,等風雪過了再行路。


    馬車內依舊炭火不斷,車上的錦褥軟枕都又換了一遭,比原來更厚,更暖和。


    雲燁捧著茶盞,準備等稍涼些了再入口。


    來時他對馬車內的溫度毫無感覺,隻曉得自己手腳冰涼,怎麽都暖不熱,而今從禹州再迴,額頭上也終於冒汗了。


    “行墨,炭火減少些吧。”


    謝晏辭在這馬車內隻穿了層褻衣,如此身上也火熱的厲害,但當雲燁提出這般要求時,還是想都不想的直接拒了。


    “燃著吧,你這身子見不得寒。”


    雲燁沒再多說什麽,隻悄莫把自己的狐裘敞開了些,還沒等他完全脫去,就又被謝晏辭給係了個嚴實。


    “別鬧。”


    雲燁別開眼神,萬分心虛。


    “……好。”


    一夜過後,雪霽天晴,霧靄消散,掀開車簾望去,眼前是一片的素白,萬籟俱寂,雲攜暖陽。


    “銀色三千界,瑤林一萬重。”


    雲燁站在車轅之上,看著眼前之景忍不住歎道。


    此路之旁便是潺潺小溪,如今覆雪一層,下結薄冰,反襯著日光,晶瑩剔透,浮光躍金。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雪景,應該說是他失憶後第一次見到。


    他想下馬車在這雪地裏走上一走,手剛伸出去想要扶著馬車,卻被一隻大手給接了去。


    謝晏辭道:“小心點兒,我扶你下來。”


    雲燁眼帶笑意:“好。”


    謝晏辭怕他冷還特地拿上了手爐,雲燁卻拒絕了,踩著嫩豆腐似的雪地,忽然便說道:“我想打雪仗。”


    謝晏辭:“不行。”


    “為什麽?”


    謝晏辭看著他,描摹著這張眉眼與容和肖似的臉,隻在心裏道:因為容和並不愛這些。


    容太傅一家被貶離京之後,他與容和整整分別了五年,這五年他不知曉容和去了哪裏,隻是這人再度找上他時,性子便頗為古怪。


    不喜墨袍,不再玩雪,睡覺掌燈,不吃桂花糕……


    每一條都精細奇怪,他曾問過緣由,可容和並未與他解釋。


    可無論是墨袍也好,桂花糕也罷,這些雲燁都甚是喜歡,與容和恰恰相反。


    實在是詭異的緊。


    現下謝晏辭看著雲燁,對上那雙純澈的眸子,不知為何,一時竟找不出緣由來拒絕他。


    “下不為例。”


    謝晏辭聽到自己是這般說。


    雲燁神情瞬間生動了起來,拉著他的手往前走,準備找一適宜之處堆個雪人。


    謝晏辭卻是一臉驚愕的任由他帶著自己,心裏說不出是鬱結還是舒暢。


    ……


    雲燁手很巧,趁著積雪尚未融化,趕緊堆了個不大的雪人出來。


    他蹲在雪地裏,天青色的水紋雲錦衣氅披散開來,與這天地幾乎要融為一體。


    說不出的和諧。


    雲燁的手凍得通紅,臉上卻笑的異常的開心,眸色染光,唇色紅潤,手冷之時還會放在嘴邊吹上一吹。


    謝晏辭就這麽看著他,不知不覺間唇角也勾了起來。


    陡然間,雲燁手中的雪團砸在了原地,一手扶著額頭,眉宇緊皺。


    謝晏辭心下一提,趕緊上前把人撈了起來:“怎麽了?可是又難受了?”


    雲燁靠著他的肩膀,久久未能迴神。


    待開口說話時,人已經被謝晏辭扶到了馬車之上,手上腳上的殘雪都已清理幹淨。


    謝晏辭把他摟在懷裏,眸中擔憂之色難以遮掩。


    “可好些了?”


    雲燁點點頭:“我無事,隻是剛剛,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


    就在剛剛堆雪之時,不知怎的突然一些零碎的片段湧進了腦海。


    也是這樣的雪天,但四周金碧輝煌,簷牙高啄,他穿了一身紅衣,發冠都是金冠鑲紅玉,青絲披散在肩,有時會順著衣服滑落下來,甚是影響他團雪的進程。


    雪人剛剛堆好,還沒等他加以裝飾,便被人一個石子打散了去。


    他順著石子的來源望去,便見著了夢裏時常出現的那個小男孩。


    不,應是長大後的小男孩,翩翩少年郎,公子世無雙。


    他還是看不到臉,但心裏總覺得這人就是這樣。


    他恰著腰剛想發火,不知道說了什麽,對麵那少年郎卻來了句:“阿軒才是童心未泯,都多大了還堆雪人呢?”


    他心下不服,活動活動手指就攆著這人打,雞飛狗跳的撞到了不少宮人。


    宮人?


    雲燁忽然意識到,那些服飾一致,走姿端正的,可不就是宮人嗎?隻有宮中才會有這等人的出現啊。


    可西楚皇宮的布局並不是這樣啊,宮人的服飾也並非他方才所見。


    那是哪裏?


    雲燁下意識咬上了手上的關節,留下來一片的紅痕。


    “你想起了什麽?”謝晏辭忽然掰過他的肩膀問道,神色緊繃,手上的力道也沒個把持。


    雲燁被他猛地一提,兩個胳膊仿佛都要被他給捏碎了。


    “我,我沒想起什麽,行墨你弄疼我了。”雲燁看著他,甚是不解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謝晏辭力氣依舊不減,像是完全沒聽到他這句話,一直在問他到底想起了什麽。


    雲燁眉頭緊蹙,看著眼前情緒激烈之人,反而異常冷靜。


    他的過去究竟怎麽了?他的記憶究竟有什麽不能被接受的?謝晏辭為何這般緊張?


    雲燁嘴唇緊抿,想了許久才道:“我剛剛隻是想起了,之前好像也玩過雪,好像也堆過雪人……”


    謝晏辭繼續問他:“可還有其他的?”


    雲燁稍頓。


    “孤問你還想起了什麽?”


    雲燁嚇了一跳,看他這樣心裏莫名的不爽,不知從何而來的逆骨心理讓他推開了謝晏辭。


    “沒了,我就想起這麽多,太子殿下這下滿意了?”


    謝晏辭後背撞在了馬車上,被雲燁這麽一吼才意識到方才自己態度有多惡劣,稍微愣了會兒神。


    一時間馬車內萬分寂靜。


    片刻之後,謝晏辭才輕咳一聲來給雲燁道歉:“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麽隻問你,我隻是……太擔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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