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湖上,碧水澄澈,天光如揉碎的金箔隨著湖水流轉,荷葉上掛著的露水會被幾縷微風帶走消散。


    遊舫已經駛到了湖中央,這方倒是清淨了些,景色也甚是怡人,雲燁便拎了件薄氅上了露台,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隨意一窩。


    謝晏辭見他出來,便把桌案也擺了出來,上麵放著各色的糕點,還有一盞溫好的梅子酒。


    雲燁見他出來,往旁邊靠了靠。


    謝晏辭一時間哭笑不得。


    “得了,小祖宗,別生氣了。”皇太子殿下親自賠罪,又是喂糕點,又是遞酒樽,這才得了個能與之並坐的機會。


    雲燁攏了攏身上的薄氅,方才風一吹心裏是舒暢了,可他也怕這身子骨經不起他折騰。


    嘴裏投喂的糕點全部咽下,又借著溫酒漱了口,這才一本正經的去迴看身邊的人。


    雲燁道:“殿下,出門時我專門看了眼,今天是個難得的黃道吉日。你不妨一次性給我說個明白,原來的我究竟喜歡什麽,忌諱什麽,又跟哪些人打過交道。”


    是個人就不可能不跟任何人接觸,即便他是個罪臣之子,原來一直被養在別莊,但也不可能隻接觸謝晏辭。


    他在給自己營造一種自己的世界裏隻有他的感覺。


    謝晏辭眸光一轉,失笑道:“這跟是不是黃道吉日有什麽關係?”


    雲燁對著他胳膊上擰了他一把。


    謝晏辭倒吸一口冷氣:“……我錯了……”


    錯了還不趕快說!


    手指從闊袖中漏出一點尖尖,指了指案幾上的桂花糕,示意他要邊說邊喂自己吃。


    謝晏辭舔了舔牙尖,他堂堂西楚皇太子可還從未被人這般使喚過呢。


    “燁兒你知道嗎?有時我就在想,你得了這離魂之症也並非不是好事。”謝晏辭眉頭輕撇,看向別處,語氣淡淡道:“你的家族落魄時你我還小,我也還未參與朝政,那時我能力有限,得知父皇要將你全族誅殺時,聖旨已經遞到了你家府上,我最終也隻救下了你。”


    “這麽多年來你一直跟著我,被我藏的很好,你的父親臨終前囑托你要你好好活下去,你也從未有過複仇的想法。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釋懷了,還是有苦難言,一直憋悶在心中……”


    謝晏辭說到最後,語氣近乎有些超然縹緲,他的眼神定格在原地,似乎在追憶什麽事情。


    雲燁聽完他這番話陡然沒了動作,窩在那裏,同樣在想一些事情。


    包庇罪臣之子可是重罪,謝晏辭若是被發現了,那他這皇太子也算是做到頭了。可當初他不僅救下了自己,還護著他讓他平安無恙的長大,這些謝晏辭直接一句“被我藏得很好”便給輕飄飄的帶過了,可這背後的風雨他又背負了多少呢?


    依照他的性格,親眼看著父母雙親死在自己麵前,親眼看著族人一個個被誅殺殆盡,他又怎會釋懷?


    怎麽可能釋懷呢?定會去不甘心的把這些事情再翻個底朝天的。


    或許謝晏辭是對的,有些事情他不讓自己做,不讓自己知曉,定然是有他的道理。


    “行墨……”雲燁內心有些沉重。


    “我不該去質疑你的,你別……你幹什麽!”


    雲燁正說著,謝晏辭卻忽然上手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單是掐了還不過癮,還順帶著扯了兩下。


    雲燁一掌給他拍開,滿是愕然的瞪了過去。


    “方才你也擰我了。”皇太子殿下道。


    雲燁:“……”


    你幼稚不幼稚!


    太子殿下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聽到遠處傳來了一道聲音:“皇兄!”


    雲燁順著聲音望去,入眼是如水上閣亭般的畫舫,雕梁繡柱,丹楹刻桷,舫內輕紗曼舞,不少世家子弟舉杯交盞,投壺論經,情狀好不熱鬧。


    四皇子謝承澤憑欄而立,周圍簇擁著幾位衣冠華服的公子哥,倒是一番說不出的春風得意。


    方才那聲“皇兄”便是他喊的。


    雲燁攏著薄氅站起了身,垂眸對著那邊行了一禮,而後轉身要迴船艙內。


    “雲公子。”謝承澤叫住了他,語氣滿是疑惑道,“可是本宮上次冒犯了你?怎的今日剛見著麵就要離開?”


    雲燁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暗地裏跟謝晏辭對視了一眼。


    “四皇子言重,您與諸位公子是貴人,來找太子殿下定是有要事相商,雲燁身份卑賤,闔該規避一二。”


    雲燁垂著頭,態度是恰到好處的恭謹,


    謝承澤還未說話,他身邊的公子哥倒是先小聲問了起來:“此人是何來頭?我怎的從未在京城見到過,竟讓四皇子這般尊敬?”


    另外一位世家弟子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示意他往謝晏辭那邊看。


    那位公子哥瞬間了然,低下頭哂笑了聲。


    這幾日滿京城都傳的風風雨雨,誰人不知太子殿下迎了位男姬入府,甚是得寵,太子殿下恨不得將其當做眼珠子來看待。


    聽說這位男姬身子骨不好,各種名貴藥材不要錢似的往東宮流,照這得寵的勢頭,若是女子,怕早做了那東宮太子妃。


    這公子哥把玩了番手中的折扇,眼角一吊瞬間計上心頭。


    東宮太子多少年來潔身自好,專注朝政,如今竟對一男姬另眼相待,想必也是被他那皮囊所吸引,不會動什麽真情。


    思及此,公子哥道:“今日風光正好,四皇子邀我等前來也不過是賞景作樂,哪裏有什麽大事相商。”


    “倒是太子殿下日夜勤勉,能遇上一次都實屬不易,今日剛巧四皇子殿下設宴,我等正準備擊鼓傳花,太子殿下和雲公子何不與我等一起?”


    此人說罷,謝承澤也笑著看了過來。


    “不了。”謝晏辭雙手負後,眸色深沉,方才與雲燁打鬧時的笑容盡數消失了個幹淨。


    “燁兒一向體弱,見不得風,孤正要帶他迴府了。”


    謝晏辭往那邊堪堪掃了一眼,便朝著雲燁遞來了手,要牽著他離去。


    那位公子哥吃了個癟,方才太子殿下與那個雲燁調笑他們可是看到了的,本以為太子心情好,會應了他的提議,倒沒想到還是這般孤傲,不留任何情麵。


    “早便聽說太子殿下不如四皇子平易親和,如此看來,流言非虛啊。”


    身後不知是誰咕噥了句。


    公子哥聽罷,方才的憋悶頓時衝上了顱頂,不管不顧的來了句:“太子居廟堂之高,生來便是天潢貴胄,何須我等與他作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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