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抵住二人。


    少年劍術劍招無疑是高妙,如今江湖之上,可憑借刀法劍招便能壓住雲仲的,萬來無一,也唯有白毫山上曾經那位門主,不喜修行,但足足練過三百載劍招那等人物,才可敢言輕取,倘若是換為旁人,即便取來宗師詞牌,恐怕也難依仗劍術同雲仲分庭抗禮。


    可眼下那兩位莽漢,顯然並非是少經死鬥的生手,過招之初就已覺察少年運劍章法高明,眼下這等情景,自不會有分毫托大輕敵的心思,並不願迎上少年長處,而隻以胸腹當中積勢許久的內氣應對,刀光仿若銀瓶乍泄,逼近要害寸步不讓。


    正是溫瑜方才一手驚豔法門,引得那兩人心中皆驚,況且身前少年竟是始終不曾有力竭跡象,肩頭劍氣翻轉之間,騰雲衝霄,氣勢愈發壯闊圓滿,如是此時分出一人應對那位精熟陣法的女子,恐怕討不得丁點便宜。


    遠處仍舊護衛車帳那位莽漢,始終也不曾脫身,仍要歸功於溫瑜掏空內氣所補起的兩座大陣,與先前三重大陣串連,強行壓得莽漢額角青筋跳突不止,兩手死死摁住刀柄,憑己身內氣抵住半空中似五座山嶽覆壓而下的大陣,無暇顧及其他。


    車帳當中,那被炭火燙了麵皮的馮常渡,焦急之下胡亂摸來枚涼玉,覆到臉上,直至半晌過後才緩去痛楚,但迴頭再瞧時,便見那位女子已然被方才車帳撞入斷牆時的餘力掀到一旁,已是昏將過去,心頭又是一陣煩悶,掙紮坐起身來,衝那昏睡女子腰間狠狠踹過兩三迴,才喘息著坐迴原處,衝車帳之外罵起。


    “樊項烏,當初你同本公子擔保,若非惹上山間仙家,憑你等幾人的境界能耐,全然可保無憂,如若今日之事不能解,想來我馮家那位客卿,家中藥田又能添新肥。”


    雖是日日荒淫舉止輕浮,畢竟是南漓上八家中的少公子,不消細想,亦知曉方才鐵鑄馬車為何離地而起,直直撞向斷牆處。仙家修行事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大抵始終藏身於雲霞以裏,但對於馮家,斷然算不得什麽稀罕事,僅是馮家客卿,就足有數位立身三境往上的高手,故而當即心下便是了然。


    車帳外莽漢聞言,神情略微低沉下來,再望向場間,那位斷臂漢子咬牙斬下段衣擺,借單手與牙口強行紮住血水,可如此痛楚,眼見得再難給場中其餘兩人添一份助力,斜靠處斷牆歪斜坐下,勉強不曾叫出聲來;場中兩人對上少年,更是未曾討到半點便宜,劍氣已然沾粘住兩道刀芒,壓得刀芒劇震,不由得退而再退。


    “公子吩咐,莫敢不從。”


    莽漢騰出右掌,兩指撫於眉心,瞧來動作輕快,可即將觸及眉心的時節,似是承擔起莫大力道,指節爆響,旋即而來便是一陣雲霧自打眉心處騰起。


    遠處溫瑜卻是將那莽漢舉動盡數看到眼中,眉頭微皺,卻是不知其解,場中雲仲已是仗劍削去一人頭顱,血浪衝起數尺,另一人也是躲閃不及,被劍氣餘威掃中腰腹,雙腳騰空,硬生生嵌入一座樓宇外牆當中,眼見得周身內氣青黃不接,再難掙動。


    分明場中形勢極好,但隨著那位莽漢兩指摁在眉心處過後,仍在半空當中的數座大陣,分明尚無形無影,更未曾被人窺探出陣眼所在,此刻紛紛炸碎。


    高天之上,如有地龍翻身,崩碎雪塵。


    而數十丈距離,在樊項烏握住開山刀,兩指觸及眉心時,短得不過半步。


    雲仲結結實實挨下這一刀,掌心當中原本似秋潮暴漲的劍氣,陡然被囂狂力道撞碎,持劍右手虎口處濺出一抔血花,連帶整條臂膀肩頭,其中筋骨險些也叫這力道震裂,生生震退數十步,喉間腥甜一閃而逝,強行壓下。


    僅僅是第一刀。


    樊項烏出此刀時,由幾十丈外攜來的雲霧竟還未曾散去,見少年強行吃下這一刀當中的強橫力道,卻也不曾猶豫半刻,將掌間長刀背到身後,單足踏進一步,掄圓刀光又是一刀近前,更快過方才那刀。


    毫無花哨,更無半點內氣外泄,唯有刀光凜冽如潮,將周遭塵土雪花皆盡卷進刀光之中,浪潮疊起,接連有打鐵聲起。


    待到這頭場攻伐過後,周遭殘破青石路,已是盡數被開山刀鋒芒掀開來,血水雪花,一並拌為泥濘。


    少年結結實實挨過一十八刀,原本單手持劍,眼下卻是不得已雙手握住劍柄,雙臂顫動不止,卻是險而又險擋下連綿刀招,還是難以避免周身上下多添數處新傷,不過竟是真抵住了莽漢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的霸道刀光。


    “二境中人,以你這般年歲,相當難得。”樊項烏長長吐出一口白氣,將足有數十斤沉的開山刀架到肩頭,神色有些啞然。


    當初逛江湖時,偶遇位下山老者,授過一門神通,百息以內能將渾身內氣壓入四肢百骸當中,雖說不可動用內氣,但筋骨皮肉與雙肩力道,皆可暴漲,開碑裂石鬥虎搏熊亦是不在話下。更曾憑此法門,生生扯碎一位已然堪堪觸到三境門檻的仙家弟子,雖說每每動用,必傷本源,可從未失手。


    眼下這少年不過是初入二境,即便根基牢固,能抵住如此力道,端的可稱不凡。


    少年艱難直起身子,吐出口由牙縫中滲出的血水,哆哆嗦嗦使手背擦淨口中血水,“其實倘若不是你在客棧當中,以陰黑手段將內氣灌入我丹田當中,那四人斷然不會死得如此幹脆,受躁火困縛多日,從未想過竟能以旁人森冷內氣調和一番,故而和緩。”


    聞言樊項烏隻是笑了笑,使粗糙掌心蹭蹭下頦,“那四人不過是偶然間結識,與我一般同為馮公子屬下,本事稀鬆,既是今日死在你手下,也無甚稀奇。”


    “以這四人性命,換你與那女子性命,與我而言,並無虧損。”


    少年實在撐不住沉重身軀,盤膝坐下,也不顧眼前人仍舊緊盯自個兒,頗覺舒坦地鬆過口氣。此番的確傷得極重,尤其右臂筋骨,眼下已然是無知無覺,雖要害處不曾受創,但丹田當中的內氣,已是盡數用於阻擋方才莽漢遞招,再不存分毫,以至於如今丹田鈍痛難忍,再難穩住身形。


    除卻身後劍匣不曾損毀,周身再無一處安然。


    “你五人多年來於頤章邊關內為非作歹,如今倒也是攀附了個來頭甚大的主子,就從未想過凡行惡事,必有惡果追身?”


    雪勢更急,連片飛雪落在少年發髻肩頭,與胸腹傷處殘血之中,起初時節消融極快,不出五六息後,已是變為晶瑩凝冰,可少年如若不曾覺察,仍是抬眼看向那座車帳方向,隨口問道。


    “如是兄台家中,亦有位生來聾啞的兒女,實在無處謀生,幸得一位客棧掌櫃好心請去做跑堂,無故被高門公子擄去,又該是何等一番心境。”


    樊項烏一樂,挑眉望向眼前少年,開口奚落道:“直到眼下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難不成你這小子仍想憑言語拖延?爺爺這法門足可撐上百息功夫,僅過去三五十息,足夠收去你二人性命。”


    “自然曉得你有所倚仗,”少年咳嗽兩聲,嘴角又是滲出些血水,可嘴角分明蘊有笑意,趁這當口將身後那口劍匣摘下,珍而又珍放到身側,抬頭看向莽漢,“隻是想問問。”


    “爺爺乃是由打上齊而來,許是因鄉間貧苦,總要指望著令後輩子侄出息,凡是鄉間人家,都欲要生養男兒郎,誰人也不曾將女娃當做日後翻身得富的本錢,”樊項烏眯起眼來,麵色卻是平靜,“當初爺爺家中,接連降生過三人,皆是女娃,恰逢遇上數十年難見的旱災,爹娘將口糧皆盡讓與我,前頭那三位女娃,照理應喚做長姐,則是盡數被餓死。”


    “故而爺爺斷然不會養女娃,方才所言,與爺爺何幹。”


    少年聞言略微一愣,輕聲笑起。


    原來對牛彈琴由來,並非是空穴來風。


    正是少年笑起的時節,樊項烏再不願耽擱,肩頭開山刀直直奔少年麵門而來,力道之重,周遭飛雪,驟然動搖。


    馬鞍橋上的溫瑜咬緊牙關,依舊是不曾有丁點內氣流轉,反而一陣天旋地轉,栽下馬來。


    這一刀的確壓到少年身上,可並未將盤坐在地的少年斬為兩段。


    風雪荒街之中,有少年抬起一隻滿是塵土血水的手,像是摘花一般,捏住足有半人長短的刀刃。


    水火吞口的長劍插在少年膝邊,陷入地裏半池,劍身周遭淺坑之中血水飛花摻雜一並,如是海棠遇上四月寒霜,定在枝頭。


    分明無劍在手,天地當中滿是劍氣。


    一枚長劍如若是秋色湖光,飄飄搖搖,搖頭擺尾,從一旁劍匣中自行探出頭來,於整條街中巡迴一趟,而後又是不情不願沒入少年丹田當中。


    墨雲失色,方圓十裏以內樓宇斷牆,屋舍街道,頃刻之間崩碎如霧。


    飛雪盡停。


    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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