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公山四弟子心境踏入虛念二境次日,山下便來了一隊軍卒,說是春時天幹為防山火,要例行盤查一番,卻並不上山,反而是在山下村外搭帳起灶,安頓下來,盤查南公山的事,一時間擱置起來。


    村落之中的百姓也不曉得這隊軍卒此來究竟所為何事,當然也不敢招惹,雖稱不得避之不及,不過也不願接觸,其中有些平日手腳不算幹淨,名聲不屬和善的百姓,亦是紛紛規矩起來。


    此等節骨眼上,白虎幫上下自然是謹慎有加,當今管事幫主林裕山,更三番五次借慰勞軍卒的由頭,自費送上許多酒水肉糧,一來勉強混個麵熟,二來若是幫派一事叫人家官軍知曉,就算白虎幫被趙梓陽打理得口碑尚優,且頤章江湖之中幫派眾多,也難說要吃到何等責罰。


    幫派二字,擱在江湖裏不小,但要是當真擺在台麵上說起,如何都不在規矩中。哪怕是皇城穩坐頭椅的泊魚幫,身兼水陸漕運勾欄賭坊,明麵上也不可說哪處地界乃是泊魚幫所有,而是要尋個泊魚幫中人,將戶頭落上此人的名,這才算合乎規矩,麵上挑不出毛病。


    白虎幫單在南公山腳下方圓幾十裏,算在大幫之列,可若是放眼頤章全境,卻隻如滄海一粟,屬極下遊者,如何能有諸如泊魚幫此列大幫的底氣,休說這隊胄袍皆屬上品但不知來意的軍卒,就算是位官階還未過九品的小吏,林裕山也要同人家客客氣氣,盡所能將禮數做周全。


    小門小派,皆盡如是。


    林裕山早年瞧見過不少軍漢,但此番從營盤外過時,心頭卻是不由得縮緊,顧不得以餘光朝營盤中撇去,快步走出數裏,這才敢鬆開口氣,背後早已叫冷汗浸透。此後數日,林裕山再也未曾踏出村落半步,並告誡白虎幫中人,萬不可再與村外軍漢有半點交集,外頭那群看似尋常的軍漢,萬萬也碰不得。


    至於那群軍卒為何碰不得,林裕山卻是絕口不提,任憑幫中老人問起,也是將口舌牢牢閉緊,隻字不談。


    除卻南公山腳下有變之外,遠在紫昊境內的劍王山中,更是震蕩不已。


    傳聞說是此前接連數屆比鬥奪魁的袁本末,被劍王廟主人新收的弟子斷去一臂,配劍也被那似乎是荒山中走出的少年搶去,如今退出師門,毅然下山。


    “此去一行,不知多少年月不得見你這老頭子,房屋之中的物件,我已收拾妥當,待那新來的小子入住,隻留下一二百兩銀錢,權當是臨別相贈。”灰衣男子隻餘一臂,可精氣神依舊不減,將包裹掛在臂彎上頭,衝那位終日清理灰塵的老管事笑道,“袁某上山時節,無牽無掛,更無銀錢,這些年來下山曆練,掙得不少銀兩,送與你這老頭,也算沒白在劍王山做徒弟。”


    可老管事並不買賬,隻以鼻翼冷哼道,“你小子也有今天,平常恨不得將腦袋撅個一圈,杵在地上,如今怎的還傷懷起來了?”


    袁本末不以為然,隻是輕輕笑道,“既然要當劍客,得輸得起,斷去一臂失去一劍,都是常事。江湖裏高手勝雲,哪個敢言不敗?無牽無掛,向劍而來,敗於那天資近妖的小子劍下,一點也不冤枉。”


    “走了,下山,咱山水有相逢。”還沒等老者搭茬,灰衣袁本末擺擺左手,竟真是要踏步下山。


    身後老者終是放下手頭那柄盤出漿來的長笤帚,平靜問道,“下山之後,有何打算?”


    袁本末迴頭,難免有些好奇,不過還是隨口答道:“興許是開個小武館,教教那些年歲尚淺,還未踏足江湖的小子劍術,起碼左手也能拎得動劍;興許是隨處尋個城池,拿積攢下的銀兩開間鋪麵,總之不再去闖江湖了。”


    “你袁本末也知道怕?還真是稀罕事。”老人半點不留情麵,“也罷,你如今這德行,哪裏還有點劍王山得意門生的氣韻,不如趁早下山,娶個醜婆娘,將自己那點微末天資過繼給未來兒郎,這才是正道。”


    “老頭,我敬你多年來相助清理屋舍,不願同你辯駁,人各有誌,繞是你再說得難聽些,小爺也不屑搭理。”說罷,袁本末掉頭便走,至於劍場之中正練劍不止的同門眼光如何,皆是視若無睹,閑閑散散,直過山門。


    不過過山門時候,灰衣袁本末卻是自言自語:“我失一臂,左手仍可握劍殺人,宵小之輩,還是速速離去,我從師父那悟得的劍術,非是爾等可覬覦的。”


    山門中有劍氣,竟是拔地而起,大龍抬首。


    “此子可惜。”劍王廟中,道人長歎。


    劍王山隻傳劍術,山中有古陣一座,可壓住境界,繞是積攢下來無窮內氣,隻要身在山門中,便不得突破,比鬥練劍,隻以初境斂元而行。


    連他也未曾想到,自個兒山中這位極其自負的徒兒,竟能於踏出劍王山門時,由初境直入三境,劍氣脫體而出。


    “以老朽看來,其實並不可惜。”有人輕輕推開廟門,行至道人近前,一揖到地。


    “怎麽,你這老畜生,當真覺得修劍之人失卻一臂,仍可踏入五境?”眼見得那老管家進門,道人冷笑,“恐怕我親傳弟子斬去他一臂,奪去配劍之事,已成心結,休說五境,即便是欲要破四境,這心魔也難退卻一分,貧道斷言後半生,這袁本末至多落得個高不成低不就,修行一途,多半敗落則隕。”


    “就跟你當初敗在我劍下一般無二,也同十餘載前那敗在我等五絕手下的吳霜一般無二。”


    被叫做老畜生的管家麵色不改,又是深揖一禮,緩緩道,“稟主子,袁本末是塊好苗子,如若主子不願再教,懇請讓老奴試試,若是不成,再棄子不遲。”


    廟宇當中,有燈火長明,而老人說罷過後,卻是不知從何處吹來陣悠悠春風,竟是將千百燈火盡數拂滅。


    道人身上氣機勃然而出,眉宇倒立,閃身踏出廟門,騰躍而起,往西南看去。


    然而方才一閃便逝的深邃劍意,再不可見。


    遠空如洗。


    良久道人才降下身形,掉頭正要返迴廟中,卻見長階有處極細微極細微的破損處。


    淺淺地衣撐白玉,湛青碧綠,腰板挺直。


    道人就當著一眾徒弟的麵,蹲下身來,端詳許久,麵無表情。


    白玉台自道人足底龜裂開來,千絲萬道,一氣崩至山門之前。


    劍王山地動天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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