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赤腳的漢子,少年隻是眯眼迴了句,“這年頭難不成人人都得出來裝裝架子,顯擺顯擺自己境界高妙無雙?打便打來,若是不打,且先退到一邊看著就是,秋風涼勁十足,莫要吃太多,免得明兒個蹲在牆邊直不起腰。”


    來人叫少年一頓搶白,卻是有些語塞,似乎是過久不與人做口舌之爭,以至於在半空中張了張嘴,又是將話頭咽了下去,將那張略顯蒼白的麵皮憋得微紅。


    而雲仲見此,心間卻是一顫。


    吳霜曾講過,江湖裏頭嘴皮子利索的比比皆是,可這茬人大抵性子直來直去,多是些一般人物;可若是碰上不願或是不會同人爭口舌的,則是要添三分小心。這等人大都要麽是手段陰狠的狠主兒,要麽是那等武癡道癡,甭管從屬哪類,都並非是如今的雲仲所能應付的。


    野犬吠聲奇大者往往懼人,而不吭一聲者,往往下口最為狠辣。


    如是道理,即便在小鎮裏頭,雲仲也明悟在心。


    眼下雖說腹中秋湖不知什麽原因,以往傷己經脈的劍氣轉而對敵,可叫這赤足漢子一踏之下,近乎消逝一空,少年心中自然添了數籌警覺。雖說話頭依舊無賴,可雙目卻一直將那漢子盯起,再無半分偏離。


    “與其多說,不如瞧瞧你商隊當中,是否還有活口。打是自然要打,我可不願同你做口舌之爭。”漢子思量半晌,這才悶悶道出一句。


    對此,少年隻是狠狠咬緊唇齒。


    他怎能不知,坡下那邊的動靜,已然是消散大半。


    老呂同那十幾條漢子,雖說行商路上也是抻練過無數迴身手,更是在賊寇山寨當中舔血數迴,功夫與對敵經驗,自然比尋常武人高出些許,但同身著甲衣的士卒對陣,當然占不到半點便宜。


    坡下商隊中人,已然十去八九,雖說也拚死了些士卒,可眼下僅剩老呂同兩條已然傷殘的漢子仍在苦撐。


    至於商隊前頭,開戰至今仍未有一人趕來相助,少年更是不敢再想。


    如今的場麵,當真是退無可退。


    前麵又有這赤腳漢子攔阻,單說禦空這一項,恐怕便已然是自家師父口中所說的三境。


    斂元境一,虛念境二,靈犀境三。


    以斂元的微末本事,橫跨兩境而戰,縱使秋湖無端炸出無數劍氣,但恐怕說是以卵擊石都有些托大。


    再說方才飛梭貫入雙肩,當中的猛毒亦是滾滾灌入四肢百骸,少年隻覺得吐息之間,猶如喉中梗了塊巨石。


    可少年依舊是抬起了手中劍。


    於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郎,朝著高處那位看似不惑之年的漢子,清清朗朗張了張口。


    “雲仲在此討教,願見識閣下高招。”


    秋湖登時便猶如雨後秋江,巍然神意無端之間於丹田中暴漲,劍氣再起,比之方才更為精純浩大,隱隱之間宛若凝實。


    半空中懸而不動的漢子,瞧見這迎風漲起的劍氣,再瞅瞅少年麵孔之中的一絲傲氣,隻是輕輕說了句。


    “妙哉。”


    江湖幾人迴。


    漢子舉起雙拳朝那團勃然劍氣砸去,周遭數丈虛空,皆是震蕩不已,山石滾落,石亭劇震,就連數十丈外頭野菊葉片上頭的殘雨,亦是跟著躍起寸許。


    雨水漸停,雷霆已去,可武陵坡當中,這位邋遢漢子愣是又砸出一道雷聲。劍氣如紙,叫這雙拳微晃之下砸了個碎裂,卻於瞬息之間又補得圓滿。


    可漢子那雙不算甚大的拳頭,仿佛不受半分阻塞,隻是傾勁砸下而已,同市井當中不曉拳法的潑皮鬥架一般,掄圓了便朝頭揮下。


    劍氣碎裂之聲不絕於耳。


    漢子這一拳,砸碎劍氣二十二團,聲威赫赫。


    亭中梁鯖,已然被那陣劍氣碎餘掃過數十次,通體如同血囊爆碎,已然氣絕,那件隨身多年的軟甲,早就已經被劍氣斬進血肉當中。這位寧肯以手下袍澤以命換軍職的校尉,至死也未曾說起過為何常著甲胄。


    軟甲一角處,有朵血紅血紅的織花。


    少年隻是橫劍而立。


    從秋湖當中流轉而出的劍氣,將他自打行氣以來通體內氣,皆盡帶出,卻隻是堪堪擋住了這漢子雙拳輕飄飄的一砸。


    雲仲持劍立身,卻是早已昏厥過去。


    “以這個歲數,雖說借了外力,卻也稱得上是相當難得。”漢子雙足踏地,打量打量那張目怒視的少年,抬起一張老繭橫陳的手掌,“可惜,你家師父欠我章家一條命,看不慣我家弟弟是一迴事,可我這當兄長的,也得拿迴去交差。”


    漢子自言自語,像是不太願動手,可思量再三,還是將手朝少年頭頂壓了過去。


    多半夜折騰,原本二更時候,老呂才察覺馬兒有異,戰至如今,已是四更晚間。再者秋雨退卻,山外勾影,已是漸漸明朗。


    可恰逢此等時節,明明天上陰雲散卻,天兒卻是又無端暗了下來。


    坡下老呂又中了一刀,再也握不住兵刃,斜靠在一旁車廂邊上,模樣極淒慘。周遭披甲士卒更是不讓分毫,齊齊朝老呂揮出刀來。


    今兒個栽嘍。


    老呂將眼一閉,不再朝周遭看去。


    數十聲劈啪聲響起。


    老呂張目,卻見眼前數十鱗甲,皆盡跪伏於地,四肢歪扭。


    少年身前那位赤腳漢子,亦是險些雙膝及地,仿佛肩頭憑空壓上幾座大川。


    “你若動我師弟一指,我便斷你一臂,你若動一拳,我便將你渾身經脈大竅撅折,扔到中州天坑裏頭鎮眼。”


    虛空當中有位個頭極高的書生,邁步而出。


    “章維鹿是吧?梧溪穀這處道統確實了得,可既然傷了我南宮山的小師弟,留你一命,理應賠償些物件。”書生不再是南公山中那位彬彬有禮的書生,從頭到尾,都未曾讓那赤腳的章家長子說出半字。


    書生走到漢子近前朗聲道,“聽聞梧溪穀中生有碧波石近百,可令常人生出慧根,令修行中人悟道清心,還算天下少有的天材地寶。”


    “拿來。”


    後世記撰,頤章權元曆三十五年秋月,南公山大師兄攜陣登臨武陵坡,壓得梧溪穀章家長子寸步難行,交出師門碧波石五枚。


    南公山柳傾,天下晚輩陣師道行難望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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