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仲發覺,自己好像掉坑裏了。


    開頭三天還好說,每天劈上四五個木樁輕輕鬆鬆,隻不過睡一夜後,肩頭泛上些酸麻,好在年紀輕輕氣血旺,很快便能習慣。可到了第四天,掌櫃的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柄爬滿老鏽的殘破斧子,讓他拎著這破斧砍柴,一垛柴火條漲到五文錢。


    五文錢,這可是比先前翻了一倍不止,少年窮得眼睛發綠,腦袋一熱就答應下來,硬著頭皮同木樁死磕。利斧劈柴,還需有膀子力氣,每日斧頭起落無數次,哪怕隻掄不砍,亦是種令人手腳發軟的苦差事,何況這斧頭鏽的實在令人發指,整行鋒刃,隻剩不過半個手掌的寬度堪堪能用。事實上,這早已不算是劈柴,而是砸柴了。


    雲仲不是沒想過將它打磨打磨,可掌櫃的吩咐說是舊友遺物,硬要保持原貌。於是乎,在少年偷著磨斧頭被抓現行三次之後,麵目和善的茶館掌櫃便扣掉了他一文工錢。


    這一文錢在少年眼裏,壓根就不叫錢,那是他的命。


    他好像看著那一碗碗晶瑩剔透的餛飩離他愈發遙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每每在少年半夜疼醒時,改成了重賞之下必有傻缺。冬天手皮本就幹燥,少年沒錢學那些青柴的大家閨秀,在手上塗馬油羊油香油。巨力之下虎口崩裂,皮肉綻開,經寒風那麽一吹,仿佛有幾百隻小蟲梗鑽豎咬,奇癢難忍中夾雜著鈍痛。他隻好安慰自己,錢難掙糠難咽,忍忍就好。從烏魚板上刮下碎屑敷住傷口,又從床底費


    好大力氣翻出捆用剩下的爛布條,將雙手包裹嚴實,再沉沉睡去。


    不過凡事有好有壞,日日上門砍柴,跟掌櫃也日益熟絡起來,時不時還能蹭口酒喝。


    每逢晌午過後,多數人易犯困,雲仲是未長成的半大孩子,外加惰性深藏,總提不起精神。這時掌櫃的就常招唿他放下斧頭,大小兩個酒鬼,便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一壺。


    自從上造牛飲慶三秋之後,雲仲覺得酒還真是好,憂心煩悶苦楚,酒淌下肚登時便煙消雲散。


    畫本小書裏,仙人飲酒斬桃花時那股豪邁勁,果然誠不我欺。


    其實少年此時,並無愁苦可借酒澆滅,而是酒可以鎮痛驅寒。掌櫃登門至今已有半月,迫近年關,從北方大澤湧動的湍急寒流,快馬加鞭的掠過小鎮,仿佛連日頭都凍住似的,天氣尤為寒冷。穿在少年身上的舊棉衣,棉花變作蘆花般,難以抵住寒風侵襲。一件新棉衣需三十六文錢,可少年每日隻能劈半塊木樁,毫無進展。算來算去,少年如今的家當也不過是四五十枚銅錢,扣去糧米油鹽屬實沒恁多富餘。並非無心找掌櫃借,預支十來文錢對掌櫃的家業來說,算不上過分。可少年每次打定主意開口,腦海就想起下肚的酒。少年想,娘親說過知恩圖報,如今報答很難,但起碼不能再占便宜了。想到這,掄動斧頭就愈發賣力起來。


    年根下采辦年貨,曆來是小鎮過年必不可少的環節,鎮子相對偏僻窮苦,但說道年味之濃鬱,絲毫不遜色於富貴大縣。富有富


    的過法,窮有窮的活法。許多心靈手巧的婦人,將孩子舊衣麵換成紅彤彤的新布麵。孩子穿著“新衣”,拽住大人的手東跑西顛,挑選炮仗幹果;賣糖球的也在這時振奮精神,稻草垛中插滿晶亮的糖球,走街串巷叫賣著。街上一改連日的寂靜,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吳霜正在蹲著與一位長相兇悍的獵戶殺價,嘴裏嘀咕著皮毛斑駁後腿太瘦之類的話語,十二文的肥碩野兔,活生生被他壓到六文,卻還遲遲沒有掏錢的意思。獵戶把三角眼一橫:“到底買不買?”將手裏黑黢黢的開山刀向地上重重一拄。


    吳霜有些遺憾的提著肥兔打道迴府。殺價是門學問,他實在想不出,往年老周如何用三文錢就能買到隻肥兔。


    臨近茶館,胖掌櫃聽到有人在喊著什麽,心中詫異,三步並兩步就去往後院。


    “五十二。”


    “乘以。”


    “九十二。”


    “終得。”


    “四千四百二十四。”


    少年聲音一字一頓,他眼前擺著足有一墩多木樁劈成的柴火,每條都是兩指寬窄。血水順著斧柄甩出很遠,臉上凍得烏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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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少年仍在算數,他的眼睛很亮,斧頭很紅。


    ps.這不是作者一天肝出來的,往常一般是一日一更,加更視情況而定,這些隻不過是存稿而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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