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初醒。


    劍客晃晃很是迷糊不清的腦袋,向四周好奇張望時,倒真是結結實實吃了一驚,隨即翻身坐起,卻覺周圍大風洶湧灌入口中,一時間自喉間至小腹,皆覺冷涼,好似是咽下數十枚老冰,相當不自在。


    而除此外,劍客置身之所,同樣是令其驚駭的源頭。


    雙足踩到空若無物地,時常有彩雲自腳下悠哉遊哉而過,借大風鼓動,時快時慢,而除卻彩雲之外,日月星河同時於腳下穿行而去,隻需劍客微微低頭,就可窺見腳下不遠處,有成片成群的大星滾動穿梭,而不知其去向何處,日居正中,而無數圍繞大日滾動的星辰或明或暗,無窮無盡,隻是稍稍觀瞧,總覺目眩神移。


    往往時節,劍客總以為自己眼神不差,奈何眼下時節,日月星辰流轉滾動時,倒的確是看不清其紋路,隻能相隔不遠,朦朧之間窺見蒼涼古舊,全然不能揣測其存世多少時節。在無窮星辰滾動正中央,一枚不知寬窄幾許的灼熱星辰映照四方,周遭星辰光彩,皆由此而來,正是因此,雖說是無人相告,但劍客總覺得這道星辰,理應是晴朗時節,天外日頭。


    雲影穿行,而罡風肆虐,那道像是沉入腳下不過百丈遠近的灼目星辰,正在緩緩轉動,以其雄奇精巧偉力,逐漸推移年月,而這件事已經做過許久,亙古長存。


    如這等怪誕雄偉的古怪夢境,雲仲曾見過數次,雙魚玉境其中光怪陸離,時至如今仍是時時迴想,但眼下這等奇崛景象,著實還是令人覺得,自個兒仍像是見識短淺的鄉間人。


    低頭時能見星鬥隨大日滾動遊離,而抬頭時,最先瞧見的,卻是瓊樓玉宇,更有連綿交錯山巒橫脈,蜿蜒曲折龍蛇穿行,有那等不知高矮的險峰,近乎已是將鋒尖穿破彩雲,好像伸手可觸,怪石嶙峋,而能見山間老猿,天曉得耗費過多少漫漫流年,才是攀上這數座能穿透雲霧的雄奇山巒,此時無意間抬頭,卻窺見雲仲身形,倉皇叫過幾聲,便隱於峰頂古樹開枝散葉極廣的葉片內,可仍舊偷偷朝雲仲看去。


    老猿猢猻豈能知曉,為何雲端有這麽位如何瞧來都是尋常至極的人,於是紛紛惶恐吼叫,空穀傳響,卻是使得雲仲相當不懷好意地掀起嘴角,輕聲笑過兩聲。


    相比雙魚玉境,此地樓台規模,總要更為粗獷雄奇,單是抬頭觀瞧不久,雲仲便發覺天外倒掛的這許多座樓台,飛簷處竟是有走蛟纏繞,即使是頤章京城都未曾見過有這般景象,而飛簷經多年風吹日曬,已是斑駁古舊,並不像是有人煙。數千道江河溪渠橫流,而蒼涼粗獷舊城宮闕連綿成片,古木參天,雖是相隔甚遠,依舊能看清其粗大枝節藤蔓,神祠之外飛鳥盤踞,時常掠過高天,而雲仲隻需微微抬頭,便可窺見鳥背處的翎羽,正在日光映照之下,散發出數色並存的光暈。


    「天底下還有這般怪的地界。」


    而隨雲仲自語,穿行於雲仲腳下的彩雲處,卻是忽然顯露出這麽一道人蹤來,忙不迭咳嗽兩聲,似是遭雲霧嗆著,才是蹣跚著從停留於原地,遲遲不散的雲霧裏邁步走出。


    來人形貌蒼老至極,不知其年歲,隻是麵皮處似是老鬆枝幹,斑紋遍布老紋縱深,條條溝壑穿插老斑,甚至連顯露在外的雙手,都是極似枯枝,而背後卻是馱著一枚瞧來極不相稱,甚是厚重的一枚鬥笠,大概是多年來都不曾修整過,單瞧這枚鬥笠,總覺泛黃開裂,甚至都有那等翻卷毛邊袒露在外,手中掂著枚竹杖,正眯起渾濁老眼,上下打量雲仲。


    四君其中的北陰君,年歲最長,而手段玄妙,然而露麵卻是不多,同雲仲交情同樣不比東簷南陽兩君,此時窺見雲仲恨不得多生兩隻眼四下打量模樣,難得一笑,「如何,老夫的地盤,相比起那雙魚玉境,怎麽都不該有過多的差別吧?不見得有雙魚玉境大,但古往今來前來


    此地的修行中人,哪個不是誠心歎服。」


    沒等雲仲接茬,北陰君就是走上前來,以竹杖敲敲雲仲頭頂,同時也將方才一抹笑意盡數收斂。


    「道門的五雷法,古時候曾有那等賢才大能,險些比肩道祖,凡五雷一動,萬鬼伏誅,單是靠這手五雷便可鎮壓群雄,甚至一座當真可稱得上有高人坐鎮的仙家洞府,都未必能攔下這五雷,如今卻是稀罕,見過吃丹藥靈寶的瘋癲癡人,倒是不曾見過幾個膽敢生吃五雷的後生,若不是知曉你小子為人,還要當你是一心求死。」


    知曉北陰君手段高明,雲仲同樣是不藏掖,隻是相當熱絡上前攙扶,嬉皮笑臉,「這不是走投無路麽,誰能成想那等地界,能有數位三境高手下這等殺局,再者起先就有些念頭,貪心得緊,才有這般舉動,卻是不想生吃一道丹火雷,就又是能在此同前輩相見,福禍相依,焉知非福。」


    兩人漫無目的走動,北陰君雖說是腳步瞧來蹣跚,但總是穩當,足下生根,行至那座刺破彩雲的山峰前,才是堪堪停足,將身後鬥笠取下,慢悠悠放在身前,這鬥笠竟是仿若飄蕩水中,懸在當空,而後慢悠悠坐下,低頭看看流轉滾動的散亂星辰,過去許久之後,才是重新抬頭,同雲仲一字一句講來。


    此方虛境,喚重陽境,雖同樣是憑雙魚玉境為基所生出的一方虛境,但入雙魚玉境之人,未必便能入重陽境,如說是雙魚玉境能令玉境中人體悟日月穿行,砥礪技法,而這方重陽境,便是打磨來人體魄,非那等觸及門檻者,不得入此境半步。四君其中,人人皆把持一方玄境,而由北陰君所掌的重陽境,多年來能走到此處的修行後生,少之又少。


    也是從北陰君慢條斯理蒼老言語其中,雲仲得知古時修行中人,法門未必就有如今這般高明,就如是古時野史書卷其中,言說有神兵利器,足能開山裂甲,可擱在今日,八成是不如日漸攀升的鍛刀鑄劍手段,江山代代賢才,法門日漸精進乃是大勢,雖說是古時法門並不見得能盡傳於後世,然而流傳至今的神通,大抵是要比古時高明出不知一星半點來。而神通此事,往往同種神通落入不同人手中,亦不相同,就好似是學劍,劍招劍路由師門傳授,可未必便適宜自身動用,術法同樣是如此,於是強弱二字,不單單因其本身,更因其施展者的本領如何。


    而但凡是法門內氣占上風,便引得世情變轉,古時憑修體煉身的那等武夫,因其路數之上始終是有這麽一道龍門,於是使得無數絕豔之人,無可奈何受阻,或許是終生不得踏入修行半步,這道橫亙與凡俗武夫,與修行人之間的天關,終究是使得無數人铩羽而歸,折戟沉沙。


    於是這方重陽境,如何都有些荒涼殘舊,無人問津,大抵數十年間,隻得是有零星幾位憑自身膂力,強行越過龍門的武夫,走上修行道後得來一身不淺的修為,而終日練體不輟,才可走到這方玄境來。


    「內氣是妙,不過好像如今的修行人,從來都是太過重看內氣境界,而練體者甚少,一來是要受無窮苦頭,二來即使是有一身相當蠻橫霸道的體魄,內氣不濟,照舊是不能敵過旁人,有內氣護體便已能應付下大多時節的攻伐,再者有這麽一道龍門阻攔,出力不討好,當然是走上這條道的,少之又少。」


    「憑你多年錘煉體魄,身在自家師門中打下相當結實的根基,雖是不易,但遠遠還未到觸及重陽境的深淺,眼下憑生吃五雷這般荒唐舉動,算是投機取巧得來的道果,自然是要還的。」


    雲仲愕然,不過仔細想來,自入南公山以來多半是勤懇練劍,才得來這身還算壯實的體魄,正是憑如此,才在連番負創,甚至生死險境其中得來生路,生生一路撐將過來,不過要同那些位大武夫相比,即使臉皮再厚,同樣是有些汗顏,於是訕訕幹笑兩聲湊上前去,「那依北陰君所言


    ,咱是應當從何處補舊賬才好?即使是入玄境很是有兩分輕車熟路,可外頭尚在生死關頭,總是心急如焚,當然是不能同四君相比,倘如是當真有四君一星半點的高矮,又怎能成天遭人算計。」


    北陰君滄桑老臉稍稍緩和些許,不過依舊不曾搭理眼前這小子看似極不經意的馬屁,隻是瞥眼看過眼中光彩相當誠心的雲仲,抬手朝眼前高聳山巒指了指。


    「你若能觸碰一頭猢猻或是老猿,重陽境便算你走過一趟,終歸是親疏有別,按交情替你寬限些許。」


    「再者來,甭在我眼前哭慘,除卻毀了身衣裳,你小子固然是遭人暗算,可到現如今也未曾真吃虧,反而是憑體內後手化解了這丹火雷的駭人力道,火中取粟得來的造化,千萬別得便宜賣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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