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藤川律站在溫室入口,神情嚴肅,身旁是他的秘書大河原。


    “原來是律啊。怎麽不敲門就進來呢?”森田並沒有流露出尷尬的神情,反倒圓滑地說:“偷聽可是要付錢的。”


    “我沒有心情聽你的玩笑。請你停止任何騷擾我家人的行為。”


    “……騷擾?”


    森田揚起眉毛,似乎對律的措辭十分不滿:“你管這叫騷擾?我隻是受到了大倉商社和津島財閥的啟發罷了。難道你也對他們派來的代表抱怨過,他們向你提出聯姻的行為是騷擾嗎?”


    這番話戳中了律的軟肋,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森田,目光像是要把他撕碎。


    從剛才起就保持沉默的藤川涼感受到了氣氛的異常。她迴過頭,鼓足勇氣問律:“大倉商社和津島財閥又是怎麽一迴事?難道……他們也向你提出了和森田君一樣的要求嗎?”


    片刻的沉默後,律艱難地點了點頭。


    同時,他低聲對秘書大河原說了幾句話,後者隨即將女傭帶離溫室,然後關上了門。


    “別擔心,這些倒是與你無關。”森田輕鬆地說:“他們的目標是律,而不是你。大倉家的二小姐和津島家的孫女一直對他很感興趣,聽說前幾天就已經派人送了信,要求安排一次見麵。”


    點到為止後,森田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藤川涼已經完全可以理解。經營範圍涉及了重工行業的大倉商社和津島財閥,如果能夠順利與藤川家聯姻,憑他們的財力和媒體關係網將藤川家救出這場先人引發的困境,並把藤川建設變成擴張商業版圖的一顆強力棋子,簡直是雙方互惠互利的理想結果。


    “隻可惜律不是女性,不過你也很不錯,所以我今天就直接來見你了。”


    森田用一種戲謔的口吻對藤川涼說,“你覺得呢?做財閥的棋子或是和森田家並肩壟斷市場,這道題應該很好選吧?況且你一定也不會希望律和毫無關係的女性結婚。那麽……”


    “對她來說,你也隻是一個毫無關係的人罷了。”


    律出乎意料地打斷了森田的話,態度強硬地說:“抱歉,但我和爺爺不一樣,不會為了藤川建設而讓我的家人作出犧牲。明天我會迴絕大倉商社和津島財閥,也希望你可以停止。藤川家還沒有淪落到需要攀附任何人乞求生存的地步。”


    “我很欣賞你這種坦率的態度,律。但現在並不是說漂亮話的時候。麻煩你收起那可憐的自尊心和英雄主義,好好看清現實吧。”


    淡淡地留下這句話後,森田推開擋在門前的律,迅速離開了溫室。


    ……現實是什麽?


    直到結束假期,在兩周後重新迴到工作崗位時,藤川涼依然會時不時地想起森田的話。


    股價下跌,生意流失,合作夥伴叛變,媒體報道中的藤川建設就像一條喪家犬。有一間周刊甚至大手筆地製作了受害人專題,花了整整八個版麵刊登數個故事,借此嚴厲抨擊藤川建設這些年裏的不作為。


    報道寫得十分煽情,就連身為局內人的藤川涼在讀過之後,都不禁為受害人們的悲慘經曆感到難過和愧疚。


    但除此以外,藤川涼身邊的現實氛圍,卻不再像假期前那麽一觸即發。


    現狀好轉的契機是一年前曾經鬧得沸沸揚揚的,某位知名女星的家暴離婚案。漫長的訴訟終於在這年年初走到盡頭,並剛好在上周五迎來了判決結果。


    消息一出便立刻以光速占據了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也恰到好處地轉移了公眾的注意力。於是兩周前因為蒲田襲擊事件和與跡部的合照進入輿論視線的藤川涼,也因此重現迎來了不受媒體關注打擾的清靜。


    “涼桑,請讓我來吧。”與藤川涼同部門的合同工羽原真希打斷了她的思索。


    這個去年從大學畢業的新人來自冰帝學園,與另一段人生中的藤川涼一樣,羽原是高中入學時由外縣考入冰帝的普通中產學生,如今正在和與鳳長太郎同年的日吉若交往。


    藤川涼曾經在鳳的喬遷派對上和羽原有過短暫的一麵之緣。因此當羽原在年初入職,變成藤川涼的助理時,再次見麵的雙方都感到十分驚喜。


    “真是謝謝你了。”


    藤川涼並沒有推脫,微笑著將裝滿首飾盒的袋子交給了羽原。


    她手臂上的刀傷沒有完全恢複,提拉重物時,繃起的肌肉皮膚會牽扯到傷口。羽原的敏銳地察覺到了這點,藤川涼不由對她十分感激。


    出於安全考慮,這一周的所有對外工作都將按照上級指示交給羽原真希完成。藤川涼隻需要在辦公室內處理資料、迴複郵件,或是與前來拜訪的店鋪負責人交流近期的售後情況和數據,偶爾也會和剛剛迴到東京的珠寶匠聊一些工作或生活上的事。


    在新年結束後便去了毛裏求斯度假,所以對二月以來的風波一無所知。


    “我的天,太可怕了,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周三下午,當她們在茶水間倒咖啡時,藤川涼平靜地向敘述了兩周前的襲擊事件顯然沒有料到藤川涼獲得額外假期的真實原因,不禁驚愕地捂住了嘴。


    她立刻憑著僅有的日文知識用手機在穀歌上搜索,果然得到了長達幾十頁的搜索結果。


    而當因為貪圖方便而直接點擊圖片時,第一頁的的最上方,那張襲擊發生的當天被人在醫院外偷拍到的,藤川涼與跡部共乘一輛車的合影赫然在目。


    “我記得這個人。”喃喃地說,“……啊!他是léa的朋友!新年前的那晚,你就是和他一起離開的對不對?”


    她說得很大聲,茶水間裏的另幾位金融部的女職員迅速向她們投去目光,並指著藤川涼小聲議論起來。


    藤川涼感到有些尷尬,但仍舊故作鎮定地轉身背對她們。


    “是我的錯,對不起!”察覺到狹小空間內氣氛的古怪連忙壓低聲音。


    “沒關係。她們應該沒有聽懂。”


    看起來鬆了口氣。但她很快又繼續追問道:“所以他是你的男朋友嗎?那天他到場時,我就感覺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麵。”


    “當然不是。”藤川涼連忙否認了:“我們隻是朋友。”


    “這樣啊……明明長得很帥。”有些失望地說:“那他叫什麽名字?”


    “跡部。跡部景吾。”


    念出這個令她心動的名字時,她的聲音與心跳產生了共鳴。這讓藤川涼不由迴想起留宿跡部家的那晚與他的獨處時光,一切都鮮活得仿佛發生在昨天。


    而事實上,襲擊發生後的第二天,跡部便因為工作事務去了紐約。迄今為止的兩周裏,她沒有收到任何來自他的消息。


    或許他依舊在紐約忙碌,也或許他已經迴來,隻不過沒有聯係她的打算。


    是被討厭了吧。藤川涼想。


    雖然嘴上說著對媒體的肆意捏造並不在乎,但鮮少有過和女性之間的傳聞,個人生活與作風開放的森田截然不同的跡部,大概多少還是因為她的緣故感到了困擾。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裏閃過,藤川涼的手機便響了起來。


    目光觸到屏幕顯示的來電人後,藤川涼流露出的驚愕目光讓好奇的忍不住湊過去看,而當她看見那個人的頭像照片時,不禁會心地笑了起來。


    “la,剛才是誰說不是男朋友的?”


    接起電話的藤川涼對她做了一個在嘴上拉拉鏈的手勢。


    當天傍晚下班後,藤川涼搭乘藤川家的專車,前往跡部預約的一間毗鄰北青山的高級餐廳。


    剛剛從紐約返迴東京的跡部主動約她見麵,這讓已經喪失了希望的藤川涼感到驚喜。而洋食派的跡部竟然會選擇日式料理,也同樣讓她有些意外。


    打扮考究的服務生引她穿過木質長廊,進入一間可以容納四人的和室。


    拉開移門時,已經在裏麵等候的跡部抬起視線,隨即禮貌地起身向藤川涼問好。他穿一身合體的深棕色休閑西裝,淺色係的襯衫和領帶很襯他的發色。而在他的背後,彌漫著薄薄霧氣的木框落地窗外,庭院裏的水塘被樹枝上懸掛的燈籠和鏤空石龕裏透出的燈光微微映亮,清冷的氛圍與燈光溫暖的室內形成極大的反差。


    藤川涼向他鞠躬迴禮,然後在跡部的對麵入座。


    “好久不見。”跡部客套地對她說:“很抱歉現在才聯係你,我在紐約碰到一些工作上的問題,沒能提早迴來,但我希望能夠當麵與你對話,所以才一直推到了今天。”


    “沒有的事,請不要為這點小事道歉。”


    雖然表麵上保持著平和,但跡部的言語和口吻都讓藤川涼感到一絲不安。


    那些放鬆的笑容,那些敞開心扉的交談,以及那個落在額頭上的吻。兩周前留宿的夜晚,她曾經真切地感受到她與跡部之間因為一係列的偶遇和事件而逐漸縮小的距離。而如今,再度與藤川涼共處一室,離她不過一臂之遙的跡部,當他用過分禮貌的語氣對她說話時,藤川涼卻感到沒來由的陌生。


    眼前的跡部,似乎變了一個人,而且心事重重。


    上菜的服務生稍微緩解了和室內尷尬的氣氛。食物的香味撲麵而來,但藤川涼已經沒了胃口。


    “那麽……跡部君今天約我見麵,是為了什麽?有什麽事需要當麵對我說嗎?”猶豫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問道。


    “既然你問起,那我就直話直說了。”


    跡部喝光杯子裏的酒,又添了一些:“我聽到了傳聞,森田彰久上門向你提出聯姻,對不對?”


    “是的。”


    “那麽你的迴應是?”


    “沒有迴應。那恐怕隻是森田君一時興起的玩笑。”


    “如果那不是玩笑呢?”


    跡部注視著藤川涼的雙眼,聲音平緩地說道:“森田綾子來紐約與我見麵,她已經知道了我們之間的婚約。她告訴我,如果不打算履行,就必須盡早解除這個約束,將機會讓給其他人。”


    “那麽跡部君的迴應是?”


    “我答應了。”


    “……”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周五請和我一起去見黑峰律師。”


    “……”


    比起這些話更讓藤川涼感到難過的,是跡部臉上流露出的複雜神情。


    “很抱歉,我知道現在不是提起這個話題的好時機,但是我本身也感到非常混亂。”


    跡部用手指撐住太陽穴,艱難地說道:“森田綾子說得沒有錯。雖然這份婚約可有可無,我甚至一度拿它開玩笑,但如果不給出明確的答案,它就會變成一種隱患。我們都是成年人,會在不遠的將來麵對戀愛和婚姻。我無法想象我麽中的任何一方在背負婚約的同時和其他人交往的樣子。那是背德的行為。”


    藤川涼安靜地聽他說完,忽然意識到,跡部其實從來沒有將她當作潛在的戀愛對象看待。


    從幾個月前認識至今,跡部對她表露出的所有溫柔,很可能隻是出於自己是“藤川家的一員”產生的慣性。


    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她的錯覺。


    藤川涼甚至懷疑,之所以突然提起背德,是否是因為跡部本身有了喜歡的人。


    沒有答案,她也問不出口。


    “好的,沒問題。請跡部君告訴我周五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完這句話後,藤川涼佯裝要去洗手間清洗被醬汁弄髒的袖口。


    關上門後,她在洗手台前彎下腰,不顧弄花妝容地將冷水撲在臉上,並用水聲掩蓋自己細微的啜泣聲。


    還沒來得及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段戀情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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