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匡國軍。同州城外一片樹林。


    匡國軍節度使朱溫,此刻頭戴狻猊盔,身穿華麗的山文甲,正與一群手下將領,冒著皚皚白雪進行圍獵。


    看到遠處林中出現一頭皮毛錚亮的黃麂,正在地上刨雪,朱溫一麵擺手,示意左右勿動,一麵悄悄從腰後摸出一把兩石力的硬梢弓,隨後上箭搭弦、閉眼瞄準。


    隻聽“嗖——”的一聲。


    朱溫一箭射出,那黃麂脖頸中箭,飆出一片血花,應聲倒地。


    “好!!”


    周邊圍觀的眾將紛紛拊手鼓掌。


    這時,朱溫麾下的衙前都知兵馬使朱珍,忽然帶著幾名親兵,騎馬走了過來,開口道:


    “節帥,護國軍石老夫人病逝,王重榮正在舉辦喪事,派人發來訃帖,邀請您到河中軍吊唁。”


    “知道了。”


    朱溫聞言,揮手讓周邊眾將退到一旁,單獨將朱珍留下,接著問道:“常行儒那邊有消息沒有,怎麽樣,對方的人可準備好動手了嗎?”


    朱珍點頭道:“常行儒來信,他的人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手,隻是北邊河東軍的李克用,與王重榮一向交好,對方擔心一旦動手,屆時李克用會借口發難,率沙陀軍南下,憑他自己難以抵擋。”


    “你告訴他,讓他不用擔心,屆時本帥會派三萬兵馬到護國軍,幫助他抵禦李克用。等事成之後,我與他兩家結盟,約為兄弟。”


    原來,前段時間,趁著王重榮領兵護送女兒洛陽出嫁的機會,身為護國軍都知兵馬使的常行儒,已在暗中做好了謀害對方,自己擔任護國軍節度使的準備。


    為了萬無一失,常行儒派人秘密找到朱溫,給朱溫送去了大量糧草軍械,並以每年進貢錢糧、鹽鐵、布匹為條件,爭取朱溫支持。


    朱溫本就心胸狹隘,想到王重榮先前明明答應把王楚卿嫁給自己,後來卻又反悔,把女兒嫁給了自己的仇敵齊慎,承諾給自己的宣武軍節度使之位也沒有兌現,心中於是對王重榮十分怨恨,當即便答應了常行儒的請求。


    眼看朱溫鐵了心要和常行儒一起,置王重榮於死地,朱珍遲疑片刻,忍不住開口道:


    “節帥,恕末將失言,您與王重榮大人互為甥舅,對方還替節帥您謀取到了匡國軍節度使的位置,您就這樣背棄對方,恐怕天下人會認為您不講道義……”


    話說這朱珍,還有朱溫麾下的鄧季筠、丁會,氏叔琮等將領,去年同州沙苑一戰,本來已經被齊慎俘虜,做了感化軍的階下囚。


    朱溫在降唐之後,幾次三番派人交涉,齊慎都不肯放人。後來還是王重榮親自出麵,齊慎才將朱珍、鄧季筠等人還給了朱溫。


    王重榮對朱珍有恩,朱珍自然不希望對方有事。


    “糊塗!!”


    聽到朱珍勸自己放過王重榮,朱溫狠狠瞪了他一眼,訓斥道:“人間世道,哪有什麽道義可言?唐太宗弑兄逼父,唐明皇霸占兒媳,哪個講過道義,他們還不是被天下人讚為明君。行大事者,靠的從來都是心狠手辣!仁義道德?那都是儒生愚弄百姓的東西!”


    “可是……”


    朱珍還是不讚同殺王重榮,但也不敢直接反駁朱溫,想了想,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可是節帥支持常行儒謀害其主,對咱們不見得有什麽好處,那常行儒卑鄙陰險、兩麵三刀,他答應節帥的條件,將來未必會兌現。”


    “這個本帥當然知道,何消你來提醒。”


    朱溫聞言,把頭搖了搖,接著臉上忽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頗為得意道:“你以為本帥支持姓常的謀害王重榮,真就隻是為了謀害王重榮嗎?”


    “那節帥的意思是……”朱珍呆了呆,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麽,卻又不敢確定。


    朱溫沒有直言,瞥了他一眼道:“不用多問,本帥想做什麽,你馬上就會知道。”


    …


    護國軍,蒲州城。


    時近傍晚,天色漸漸昏黃,城內下起大雪。


    “娘啊……入秋還好好的,您怎麽突然就走了!”


    一把年紀的王重榮,身著素服、披麻戴孝,在幾名仆從的攙扶下,跪倒在母親石老夫人的靈堂前,哭得老眼昏花。


    這時,養子王珂忽然來報,陝虢節度使王重盈的車駕到了,但是不知被什麽人堵在了城門外,進不了城。


    “放肆!是什麽人如此膽大包天,敢堵孤王家人的車駕?”


    由於唐廷敕封王重榮為琅琊郡王,所以王重榮也和齊慎一樣,開始自稱為孤。王重盈是王重榮的親哥,得知兄長車駕被擋,對方心中大怒,立刻向王珂詢問。


    王珂氣憤道:“是都知兵馬使常行儒,他說伯父帶來三千兵馬,意圖行刺,所以不讓伯父進城。”


    “什麽?這個混賬!孤與家兄的關係向來敦睦,何來行刺之說!”


    聽到這裏,王重榮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高聲道:“馬上讓人把常行儒那刁奴找來,孤要與他當麵對質!”


    “不用麻煩,本將軍已經來了。”


    王重榮話音才剛落,猛聽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轉頭去看,卻見靈堂內不知何時,已衝進來數百名身穿甲胄的士兵,其中有不少居然是自己使府的家丁。


    為首之人,正是常行儒。


    由於母親去世,這段時間來王重榮每日忙著治喪,忽視了對身邊防禦力量的掌控,根本沒察覺到,自己衙署內的很多親兵將領,已被常行儒暗中收買替換。


    “姓常的,你想幹什麽?”


    此時此刻,望著眼前突如其來的一幕,王重榮頓感大事不妙,緊接著便想起前不久齊慎給自己寫的信,心中一時懊悔不迭,抬頭望著常行儒道:


    “你莫不是準備來殺本王的?”


    常行儒聞言,心中隱隱有些心虛,但還是咬牙道:“沒錯!俗話說風水輪流轉,本將軍在你麾下這麽多年,如今這節度使的位置,也該輪到我來坐一坐了!”


    說罷,對方不再猶豫,立刻向後揮了揮手,命人將王重榮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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