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種破釜沉舟般的眼神,讓顧夢生心頭湧上一陣莫名的驚惶,盯著他的眼睛,沒有接話。


    「你知道的,我沒有親人,也沒有什麽朋友,之前我唯一掛記的人就是你了。」路鶴裏突然低頭笑了笑,「可是現在又多了個江煥。」


    顧夢生是個醫生,他太熟悉這樣的語氣和神情了,路鶴裏此時此刻的眼神,他在那些身患絕症的人身上見到過無數次,立刻渾身發冷了起來。


    「你有常明赫,可江煥身邊也沒個親近的人,我有點放心不下。所以萬一我出了什麽事……」路鶴裏還沒說完,顧夢生用力一拽他的手腕,嘶啞著聲音,急切道,「你想幹什麽?」


    路鶴裏搖搖頭,自顧自地說完了後麵的話,「到了那個時候,你得幫幫我。」


    顧夢生大腦嗡嗡的,他以為路鶴裏會像那些絕症病人託孤一樣說一句——「你幫我照顧一下他」,然而路鶴裏輕輕地笑了笑,


    「幫我,把你的特殊信息素給他。」


    顧夢生一滯,瞬間唿吸都停止了。


    矮鹿omega的特殊信息素——


    遺忘。


    「你不能去。」顧夢生猛地站起來,伸手就去拉他的胳膊,死死咬著牙才沒有哭出來,「跟我迴家,去我家,你哪兒也不能去。」


    「夢生,」路鶴裏突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顧夢生手腕吃痛,甚至忘記收迴手來,腕骨像斷了一般劇痛,他肩膀一抖,眼眶瞬間就盈了淚,濕漉漉地看著他。


    「我得去。」路鶴裏緩緩地說。


    「你想幹什麽,你到底想幹什麽?」顧夢生瞬間哭了出來,哽咽得說不出話。但是路鶴裏什麽也沒做,沒有迴答他,沒有安慰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幫他擦眼淚,沒有笑著哄他——「傻麅子又哭鼻子啦。」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看著顧夢生又驚又慌又害怕地哭得喘不上氣。


    咖啡一點點涼透,奶油化盡,又混合著咖啡凝結成了塊。旁邊的人換了一桌又一桌。


    「小鶴,無論你想幹什麽,你都別去。」顧夢生突然下定了決心一般,狠狠揉了揉臉,淚眼朦朧地抬頭,「我幫你找到明遠在哪,你去把他抓住。」


    「你知道他在哪?」路鶴裏並不意外,似乎一直在等著他的這句話。


    「我不知道,但是明赫知道。」顧夢生抽了抽鼻子,「他來找過明赫。」


    路鶴裏沒有急著追問,沉默良久,抬手幫他擦了擦淚,「對不起,夢生,我總是在利用最關心我的人……」


    「也總是在傷害最愛我的人。」路鶴裏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第72章 以後你就是我的小鬼了。


    晚上9點, 城東碼頭。岸邊停了黑壓壓的一排各式船隻,不見燈火,隻有少數幾艘亮著一星半點的昏暗夜燈。


    路鶴裏站在岸邊, 拿出手機, 盯著早上收到的那條未知號碼發來的信息。


    【21:00 城東碼頭  ——the red joker(大鬼)】


    路鶴裏點了一根煙,手指滑動,迴複了幾個字——


    【我到了。需要我做什麽?】


    很快, 簡訊迴複「咻」地傳來。


    【上船。】


    片刻, 停在岸邊的一艘小型漁船船頭亮起了燈。路鶴裏踩滅菸頭, 向著那艘漁船走去。踩上木製踏板的時候,「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靜的江邊顯得格外清晰。


    船上隻有一個人, 靜靜地坐在船艙裏, 借著江水的反光,顯露出一個幽暗的輪廓。


    路鶴裏彎腰,步入漁船的駕駛艙。那人等他進來後,抬手按了一個鍵, 船頭的燈光倏地熄滅。


    路鶴裏走到他身邊,打量片刻, 「阿彌?」


    阿彌穿著簡單的衛衣、牛仔褲, 看起來跟普通的大學生別無二致。他微微側頭,瞥了一眼, 笑意古怪:「路隊長, 你還真的來了。」


    「不歡迎嗎?」路鶴裏像進了自己家似的,腿一翹, 坐在了船艙的皮墊座椅上, 歪頭一笑。


    阿彌冷哼一聲, 轉動鑰匙, 發動了漁船。


    發動機嗡嗡作響,腳下微微震動,漁船緩緩離港,逐漸加速,朝著江心駛去。


    路鶴裏也不問他要帶自己去哪,拉開一點船艙的窗戶,手肘搭在窗沿,好像來度假觀光的遊客,迎著夜風,凝視幽深的江麵。江上起了霧,濃重的霧氣籠罩著死一樣寂靜的江,前路一片朦朧。


    「路鶴裏,」把著方向盤的阿彌突然開口,冷冷道,「導師說你有意投誠,但我不相信。」


    路鶴裏把臉轉迴船艙,掏出打火機,點了一根煙,懶散道:「小屁孩懂什麽。」


    阿彌哼了一聲,在嗡嗡的發動機聲中提高了一些音量:「我早就跟導師說過,你絕對不可能成為我們的人。」


    「你很了解我嗎?」路鶴裏痞裏痞氣地勾勾嘴角,吸了一口煙,「咱倆不熟。」


    路鶴裏的身上有一種亦正亦邪的狠勁兒。比如,江煥是那種氣質非常正麵的刑警,他的狠勁兒來自骨子裏正氣凜然的英勇,而路鶴裏身上的狠勁兒,則有一種亡命感。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路鶴裏正是那種「不要命的」,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漫不經心,好像隨時可能跟你玩命——不管是你的命,還是他自己的命。


    這種毫無顧忌的狠勁兒,在警隊的環境裏是銳不可當的精悍,而在這艘有些破敗的漁船上,就化為了一種目空一切的匪氣。這種變換自如的氣質讓他在在黑白之間的切換如魚得水,很多曾跟他打過交道的犯罪嫌疑人,直到落網都不相信他是個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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