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發現丈夫在端量自己,羞澀地笑笑,安慰丈夫道:


    「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明天請醫生看看,開個方子,抓幾副藥。這迴放心了吧?」


    李商隱明白,看醫生抓藥是要花銀子的,而自己恰恰就缺這東西。能怪妻子不去看醫生嗎?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妻子的手,禁不住流下淚來,哽咽道:


    「是我不好,沒有本事!沒讓你過一個舒心日子……」


    「夫君,不要這樣,會傷身子的。」


    王氏像撫慰孩子似地勸解著,自己強忍著沒和丈夫抱頭大哭一場,發泄一下經年鬱積的委屈和勞苦。


    李商隱喝下藥,仍然沒有放開妻子皮包骨頭的手,愛憐地撫摸著,像下決心似地道:


    「天不會斷絕我李商隱生路的,我一定要讓你幸福。」


    王氏終於忍不住,投入丈夫的懷裏,嚶嚶哭泣起來,流著幸福欣慰的淚?還是委屈辛酸的淚?以至悲痛欲絕的淚?


    隻有李商隱的心,才知道。


    二


    在家靜養數日,又吃了些草藥,李商隱已經能起身到戶外走動散步。


    初夏樊南,綠樹濃蔭,菜圃稻畦,繽紛綺錯,雞鳴犬吠,猶如江南水鄉。


    李商隱走在田埂邊,並沒有全身心地投進美好自然懷抱中,享受陽光薰風的恩賜,在頭腦裏卻想著如何去拜見令狐八郎,如何幹謁八郎,如何請他伸出援手……一大堆的「如何」,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胸悶異常。


    第二天,他勉強說服了妻子,租一輛小馬車,終於進了長安都城,來到開化坊令狐府門前。


    「啊呀!是李公子,好久不見,貴體可好?」


    一個老家丁,從門裏迎出來,向李商隱問安。


    「令狐大人可在?湘叔可好嗎?」


    「公子你還不知,八郎位極人臣,騰達顯貴,已不在這裏居住了。」


    「哦?」李商隱驚詫了。


    「在晉昌坊重新建了一座宰相府,那氣魄,比老爺在世時可大多了!要見他,得去晉昌坊。」


    「湘叔和老太太都搬過去啦?」


    「沒有。老太太不願意搬。湘叔呀,是八郎不準他搬過去。像我們這些老家人,一個也不準過去。其實說句心裏話,讓我們搬過去,我們還不高興過去哩!這裏究竟是老爺太太住過的地方,我們捨不得離開!」


    老家丁說著說著好像氣不打一處來,火啦。


    湘叔從裏麵出來,步履蹣跚,眼睛也不好使,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才道:


    「你在和誰說話呀?那是誰?」


    李商隱病未好,也不敢快走,邊走邊招唿道:「是我!商隱。湘叔,你老好啊?」


    「什麽?是商隱賢侄嗎?什麽時候到京的?快進來,還沒住下嗎?這迴府上寬敞了,有好多房子沒人居住,就住這兒吧。」


    「湘叔,自徐州府主盧公仙逝後,我就迴來了。攜妻帶子又搬進樊南舊居,不想麻煩了。」


    「這是什麽話!八郎搬出去啦,七郎和九郎又不在京城。這大院子空落落的,你把全家都搬進來,正好!一會兒,我去稟告老太太,她一定很高興。」


    李商隱確實不想「麻煩」令狐恩師家。事情提得太突然,沒一點思想準備,況且也得跟妻子商量商量。


    湘叔跟商隱一邊往裏走,一邊又小聲勸道:


    「八郎自新居建成搬走,很少迴來,老太太很生氣,也沒有辦法。老夫人身邊需要有個人照顧。你是令狐家半個兒子,老爺看重你,老夫人也很喜歡你。老夫人常念叨你,念叨老爺疼愛你,臨終時特別把你叫到眼前,說了那麽多話,跟親生兒子也沒有跟你說得多、囑託得多。」


    李商隱聽老夫人還記得這些事,眼睛酸酸的,心裏湧動著一片洋洋暖意,在這冷酷的世界裏,還有人想著自己,愛著自己,自己並不是狐獨而被遺棄之人!


    進了客廳,湘叔坐在李商隱身邊,仔細看了看他,嘆了口氣,皺著眉頭道:


    「看你這氣色,是不是又病啦?剛剛爬起來,是不是?唉!商隱呀,這迴你就聽湘叔一次,搬進來吧。你沒有俸祿,怎麽養活得了你的妻兒呀?一個兒子三個女兒,你是六口之家,沒有五品官階的俸祿,怎麽過日子喲!」


    湘叔句句說在理上,句句為自己打算,使李商隱感激得流下眼淚。六口家,沉重地壓在身上,他已經喘不過氣來。家裏隻有十天的糧食,第十一天,六口人就得挨餓!為了妻子和孩子,他何嚐不願意搬進恩師家呀!


    然而,八郎會同意嗎?即使老夫人同意,他不同意,自己也不能搬進來。


    想到這兒,李商隱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現出為難的樣子。


    湘叔忽然明白了,急切地道:「商隱,你先在這兒喝杯茶,我去去就來。」


    不一會兒,湘叔把老夫人引來,攙扶老夫人的竟然是錦瑟!


    李商隱驚訝地看了錦瑟一眼,站起身,向前邁了一步,跪倒地上,給老夫人行大禮。


    老夫人一頭白發,拄著鳳頭拐杖,顫顫微微地向李商隱招招手,輕聲哽咽道:


    「商隱吾兒,把師母想煞也!」


    老夫人啜泣起來。


    李商隱膝行至師母腳下,腦袋叩在師母腳背上,也已泣不成聲了。


    錦瑟扶著老夫人坐下。老夫人撫摸著李商隱稀疏的灰白頭發,更加傷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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