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隱兄!是你?!」


    李商隱被叫得羞紅滿臉,在眾學子麵前簡直無地自容,他們全把目光從金榜上移開,轉射在他身上臉上。


    六姐和韓畏之也看見了他。韓畏之大大方方地擠過去,伸手把他拉過來,笑道:


    「你是李商隱?我是昌黎韓瞻,字畏之。」又指六姐戲道,「這是荊妻王氏,這位就不用介紹了吧?七妹,快過來見禮。」


    七小姐躲在六姐背後,低頭暗笑不語。


    李商隱紅著臉,自我介紹著,不敢斜視王家七小姐一眼。


    「我家現在蕭洞,改天請到寒舍一敘。今日咱們一起去曲江,先參加杏園宴會,然後遊覽曲江西邊的大慈恩寺,在寺內的大雁塔上題詩留名紀念。義山弟,你記得雁塔題詩誰最好?」


    「是陸州章八元吧?大曆年間登進士第,他曾題詩而去。詩寫得最佳,白公樂天和元公稹讚嘆他的詩『名不虛傳』。」


    六姐覺得李商隱這人很怪,連這等小事也記得這麽清楚。


    章八元的題詩,他能不能記住呢?考考他,於是道:「這麽好的詩,一定能背吟下來,願賞其詳。你不見怪吧?」


    李商隱極喜歡章八元的詩,自然背得下來,今日能給七小姐和她的姐夫姐姐吟詠,非常高興,清清嗓子,吟道:


    十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麵麵風。


    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


    迴梯暗踏如穿洞,絕頂初攀似出籠。


    落日鳳城佳氣合,滿城春樹雨濛濛。


    王家七小姐以為商隱記錯了,一塔怎麽會有四十個門呢?


    搶著提醒道:


    「錯啦!『四十門』錯啦!」


    李商隱吃了一驚,怎麽會錯呢?大雁塔一共十層,每層有四個門,一共是四十門,沒有錯。他想解釋,抬頭隻見六姐已經把她拉到一邊,嘀咕著什麽,不一會兒,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韓瞻也發現七妹出了笑話,連忙掩飾,對商隱道:


    「這首詩寫得淺近、曉暢,語言明白如話,這正是元白所提倡的詩風。首聯第一句是從塔下往上看,寫塔高。第二句是寫登上塔的感受,四十個門都打開,迎著每個方向吹進來的風,一定非常愜意。頷聯第一句是寫從塔頂往下看,鳥兒好像在平地上飛翔。第二句是寫塔下人的感受,他們驚訝怎麽半空有人說話。頸聯是寫登塔時的感受,登塔就像鑽山洞,到塔頂則豁然開朗,像鑽出牢籠。尾聯寫在塔上俯視夕陽中京城的景象,京都漸漸隱沒暮靄中,濛濛細雨潤濕了滿城的春樹。義山年弟,這種詩風,你喜歡嗎?」


    「這個……這首詩寫得不錯,就是欠典雅,少富貴氣。淺白得像……恕我直言,像一碗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沒有讓人迴味的餘地,是不是很遺憾?」


    七小姐在旁聽著商隱的議論,頗為贊同,衝口就要表態,卻被六姐拽了一把,用手指刮著臉。七小姐羞得滿臉通紅。


    「章八元的老師是會稽嚴維。他在浙江寫了一首《新安江行》,那首詩也很受人們的激賞。」


    「畏之年兄,你是不是說那首『雪晴山脊見,沙淺浪痕交。』」


    「對!這兩句是這首詩的頸聯。」


    「他詩的對仗極其工整,很不錯,描摹了山水的狀貌,很有功力。」


    「商隱弟,這兩句沒有用典故,可是讀後卻讓人尋味不盡,是不是?」


    原來說了半天,都是針對自己關於用不用典故問題而來的,真狡滑!李商隱心裏當然不服,但無法反駁,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李商隱才仔細地看了看這位年兄:他肩寬臂長,粗獷豪壯,熱情奔放,與自己相比,恰恰相反,自己單薄瘦弱,溫婉內向,細言慢語。他做了一番比較,自嘆不如。


    「商隱弟,詩的尾聯也寫得不錯,是抒發自己心中所想,記得不?」


    說完,畏之哈哈大笑起來。


    李商隱豈能不記得,但霎時臉上飛紅,連脖子都紅了。


    王家兩位小姐不知尾聯到底寫了些什麽,性情偏急的七小姐,問道:


    「六姐夫!尾聯寫了什麽?快說呀!」


    「還是讓義山年弟自己說好啦。」


    韓畏之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


    「也沒寫什麽。」李商隱見七小姐凝視自己,慌亂地喃喃道,「是這麽兩句:『自笑無媒者,逢人即解嘲。』其實……」


    七小姐急忙躲到六姐身後,瞪了姐夫一眼,不再聽商隱解釋了。


    六姐聽後,也抿嘴笑了,指著丈夫嗔怪道:「你設好圈套,讓人家往裏鑽,然後在這裏等著!好吧,『自笑無媒者』,這迴呀,義山兄弟,你就讓他做媒吧。」


    李商隱也不呆,趕緊抱拳鞠躬施禮,紅著臉道:


    「小弟在這兒有禮了!拜託兄長幫小弟做媒吧。」


    七小姐一聽,「哎呀!」早跑得無影無蹤了。


    四


    李商隱和韓畏之帶著王家兩位小姐,參加了曲江遊宴,第二天又到慈恩寺大雁塔下,在題詩板上題了詩,留下了大名。晚上他迴到令狐府,七郎八郎和九郎早把賀喜酒宴擺好,隻等他歸來,一醉方休。


    一連忙了十多天,李商隱的身體實在吃不消。及第後的第一件大事,要給恩師寫封信,但還沒動筆,他實感內疚。


    今晚,他推掉了一切應酬,把自己關在客房中,集中精力,給恩師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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