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前行,入了太子東宮,望舒隨著奴僕走到一處宮殿。


    隻見此時晏希白正散漫地坐在案前,端得一副倜儻模樣。他手裏捧著一本書,而晏妙年正跪坐聽訓。


    「你平日裏都做些什麽了,這《詩經》竟一句也背不出來,罰抄三遍。」


    「這玩意兒文縐縐的,字我都沒認全,更別說通篇晦澀難懂,不知所雲,背啥啊,背了有用嗎?」晏妙年反駁道。


    晏希白霎時氣得火冒三丈,啪的一聲,他將書扔在了書台上,站起身來,指著她的鼻子,卻憋了半天憋不出話來。


    看到這般滑稽的場景,戚望舒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憋不住氣笑了出來。


    「未曾想太子殿下也會這般訓人。」


    晏希白抬頭後,看見望舒從外邊進來,搞搞抬起的手瞬間放了下來,背在身後,訓人的氣勢也一秒收束,「望舒,你過來了啊……」


    望舒行禮,道:「太子殿下安好,公主殿下安好。」


    晏希白上前將她扶起,急促地說道:「早就聽人說,戚家二娘子端莊優雅,溫和從容,本宮這妹妹打小不好讀書,還請多照拂些,若她蠻橫無理,不聽管教,你隻管來找本宮便是。」


    望舒淺笑低眸,應道:「是,殿下。」


    倒不知他從哪裏聽說望舒「端莊優雅」、「溫和從容」,他明知自己是什麽模樣,如今卻也恭維起來。


    「那這幾日你們二人且在東宮住下,本宮晚些再來。」


    作者有話說:


    第4章 崇文館


    待太子殿下走遠後,晏妙年方倉促起身,朝著他的背影一陣拳打腳踢,「王八蛋 滾犢子!」


    發泄完怒氣之後,她轉過身來,神色複雜地看向戚望舒,隨後撿起案牘上的詩經向望舒走來,抵著她的胸膛,抬起下巴,倨傲地說:「三遍,你替本宮抄了。」


    「幼稚。」望舒小聲咕噥道。


    「你說什麽?」


    望舒不欲再起爭端,溫順地接過了書,低頭應和道:「是。」


    晏妙年毫無儀態地坐到了一旁的胡床上,一邊吃著果子,一邊懶洋洋錘著發酸的腿,時不時看向望舒,上下打量著,深色複雜。


    過了不久,她忸怩地開口問道:「你近來過得可好?」


    望舒提筆抄書,沒聲好氣地說:「托殿下鴻福,一切安好。」


    「嗬,這可真不是什麽好消息。」


    望舒挑了挑眉,不動如山。自己重活一世,心性與以往大不相同,才不要跟她計較。


    她見望舒沒反應,覺得有些稀奇,又繼續派遣道:「戚望舒,本宮渴了,快去給本宮倒杯茶。」


    望舒放好筆,站起來冷眼看她,隨後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端到她跟前,伏低身子,「公主,請用茶。」


    她喝了一口,挑刺般說:「茶涼了。」


    望舒壓下心中怒火,「我去請宮女再燒一壺。」


    轉身想要出門,她卻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先去抄書,可要寫快些,若是皇兄怪罪下來,本宮可饒不了你。」


    望舒重新迴到案台,提起筆開始謄抄。


    漏刻中的細沙不斷流逝,思緒卻漸漸飄忽,又漸漸想起了些前世之事。最後纏綿病榻那些時日,倒是聽宮女在窗下說了些閑話,晏妙年最終也沒尋到一個好歸宿,轟轟烈烈鬧了和離,可那又能如何呢,這世間萬事總是出人意料。


    佛家中有禪語說:眾生皆苦,萬相本無。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五陰熾盛。


    望舒曾以為自己是命運眷顧之人,生來便是潑天富貴、無上尊榮。可後來呢,一生追名逐利、紙醉金迷,商海沉浮多年與眾人勾心鬥角,勾引廢太子謀奪帝位,最後竟是匆匆了卻生命,死在了大婚當晚。


    無福消受。


    半晌後,晏妙年的聲音傳來,有些怯懦,若是不仔細些便聽不清了,她道:「那日是本宮說話狠毒了些……」


    望舒手中的筆頓了頓,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任由紙麵上暈出一大筆墨。她看向晏妙年,哽咽卻又固執地說:「你道歉。」


    晏妙年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生生止住了,最後豁出去一般,嬌聲道:「望舒,抱歉,那日是本宮過分了些,你莫要生氣了嘛。」


    望舒微偏過頭,緊咬下唇,緩緩閉上了雙眼,上輩子臨死都沒能聽到的話,這輩子便這般輕易說出口了。


    她撂下筆,「行,你過來,罰抄三遍。」


    她癟了癟嘴,「那你不生氣了嗎?」


    望舒有些自嘲地說:「有什麽可生氣的,你說的不都是事實。」沒錯,我就是心腸歹毒、自私、善妒,沒有人喜歡我,所以一個個都不斷棄我而去。


    她走過來,抱住望舒,「望舒,你不喜歡戚容音,那本宮日後都不再提起她了,你得不到的金釵珠玉、綾羅綢緞,本宮有的也全給了你。若是所有人都偏心戚容音,本宮也隻一心向著你一人。前些日子還夢到,你以後會嫁個如意郎君,他將敬你愛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你快提筆抄書,我……我出去走走。」望舒不知如何應對這種場景,說罷便帶著些狼狽匆匆離開。


    來到庭院之中,昂首立於天地之間,微風輕拂發梢,一片茫然與寂靜。


    望舒已經逐漸忘卻兒時之事了,隻是後來常常在大人口中提起,那時晏妙年貪玩落水,是望舒生了熊心豹子膽,才敢將她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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