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念又想,杜大人為公事操勞,想必亦時常有睡不安穩的時候。思及此,她腦中不由浮現出當年那個簡單到有些呆板的小書生。


    想來官途步步如履薄冰,進退之度極難把握,朝榮亦能夕敗,並非易事。


    她又如何不知。


    思量間,她竟有些為杜譽嘆息,那樣清絕朗朗的少年人,被這官場一通摩挲,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刑部的待遇是上乘的,杜譽的床十分柔軟。花朝這些年在外,已然習慣了睡硬板床,這乍一睡軟床,腰還有些不適應。起來後伸了幾個懶腰,仍覺有些酸酸的不得力,遂一邊一隻手扶著,一邊琢磨昨日是不是也摔著腰了,早知那時候便讓大夫順便看上一看了。


    正這麽想著,王菀忽隔著院子跑過來,老遠見她扶著腰的姿勢,不由一愣。心道杜大人好生厲害,昨日傷成那樣,晚上依然雄/風不減。她倒是低估大人了。


    果然方才見他,眉梢眼角盡是春意,與人說話都溫和了些,真是亙古未見。


    還特別拿鄧堯囑咐了她一番不許瞎道昨晚的事。


    哼,她王菀是那種愛嚼舌根的長舌婦嗎?


    見了花朝,遂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的確是生的亦見清麗亦見嫵媚,怪不得人上心。可杜大人畢竟是棵老鐵樹,怎麽眨眼就蓬勃開起了花呢?她王菀,長得難道就差了嗎?


    花朝見王菀過來,立刻收了自己的乖張姿勢,站得端端直直,正經人似地行了個禮:「王令史好。」


    王菀道:「杜大人讓我來來看看你醒了沒有,醒了跟我過去吃個早飯,吃完我送你迴大理寺。」


    花朝乖順應了聲「是」,老老實實跟著她穿過院子去用早飯。穿過迴廊時,一眼瞥見院中站了三個人,一個是吳源,她認得;另外卻是兩個女子,一個婦人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那少女正像婦人比劃著名什麽,手伸出中間三根手指,像在比劃個數字三。


    見兩人經過,那婦人連忙福了一福:「表小姐好。」


    王菀淡淡揮了揮手:「表姐好。」


    表小姐?表姐?


    花朝立刻明白過來。這婦人應該是王菀遠房表姐,但恐怕因親戚關係隔的太遠,不好意思腆著臉叫王菀表妹。看王菀的態度,亦是淡淡的,想必不太將這婦人放在眼裏。


    不用猜,那婦人大概便是董元祥的遺孀。而那女孩,應該就是董元祥的女兒。


    王菀見花朝向他們多看了兩眼,隨口道:「大人讓我將他們兩也一併送去大理寺,催著張大人盡快把你這案子結了。」


    果然。


    ————————


    杜譽正在案前看著卷宗,吳源敲門進來:「大人,董家方才送來一些票據,是那董旺在當鋪當貨的質單,多是些古董首飾,不像是董旺能有的……另外,這董旺在祥雲賭坊,還欠了一些賭債。」


    杜譽垂首聽他說完,筆下未停,淡淡應了聲「知道了」,又吩咐:「讓王菀把這些東西一併拿去大理寺交給張大人。」


    吳源應了聲「是」,卻沒有就退下去。


    杜譽感覺到他還杵在跟前,抬起頭,擱下筆:「怎麽,你是覺得這案子有蹊蹺?」


    吳源不置可否,隻是道:「昨日才審出董旺有嫌疑,今日證據就送到了跟前。」


    杜譽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過既然你我能看出來,張大人亦不是糊塗人,放心吧。」說著,便站起身:「李大人休沐迴來,本官正要找他述職,一起吧。」


    兩人在廊角處分手,吳源剛走出兩步,杜譽忽然在身後叫住他:「吳源,幫我去後門書肆那買本書。」


    吳源躬身答應:「大人要什麽書?」


    杜譽笑了笑:「《狐妖媚娘》。」


    狐妖……媚媚媚娘?


    饒是吳源一向冷定,也不由露出驚訝神情。然一怔之後,卻並未再說什麽,應了聲是,便往外走。


    遲鈍如他,亦感覺出來了,大人今日心情不錯。


    刑部尚書李繼盛衙房內,杜譽剛陳述完旬日內辦的案子,李尚書忽然道:「聽聞你昨日在辦案途中遭人襲擊了?那刺客是崇禮侯府的人?」


    杜譽一怔,垂目道:「目下還有諸多疑點,尚不能完全確定。」


    李尚書點一點頭,須臾又問及卷宗失竊和名伶雙喜遇害的案子。杜譽一一應答,並未給出什麽確切結論。


    李尚書卻摸摸長髯,道:「我看這案子也簡單,雙喜是崇禮侯府未過門的小妾,崇禮侯昨日為了不讓這案子繼續查下去,竟然直接加害於你。料來是要隱瞞什麽不可告人之事。若有什麽要上門搜證的事,你隻管和本部院說,本部院即刻簽個手令給你。」


    杜譽躬身稱謝。


    李尚書看了看杵在堂下像個木頭樁子似的杜譽,想了想,一句話還是出了口:「本部院看此案牽連甚廣,還是盡早結案為妙。你不要怕,要查誰辦誰隻管去,有本部院為你做主!」


    杜譽是硬骨頭趙懷文教出來的,從來就不知道「怕」字該如何寫。是以這句話的重點是盡早結案,也不知這呆子能不能聽得出來!


    這呆子好用是好用,可時常到了關鍵事上,不開竅的讓人心火蹭蹭直竄。


    若非當初陛下親自開了口,他怎會巴巴去趙懷文那把這活寶貝接過來。


    呆子本人渾然未覺李尚書的心路曆程,反倒注意起了他話裏的別的意味。既說牽連甚廣,自當小心謹慎著查,為何要盡早結案,聽這話裏意思反倒十分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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