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與陸鳶麵麵相覷。


    荊黎修行資質雖說比之趙家樹是差了些,但有那份劍修天賦在,無論哪座大宗門都是炙手可熱的天才。


    哪怕經過大考之後的少年已經穩穩步入開山境,在古仙眼裏還這麽不值錢?


    翻閱過一些老黃曆的陸鳶很快就想明白了,笑了笑,“既然老劍仙這麽說了,那你就去吧。”


    上古年間,天地鍾靈,山河毓秀,人族誕生之初,造化萬千。


    天道有界限,那些得天獨厚的天驕修行起來可一個比一個驚世駭俗,與現在相比,最高境界差不多,登山的速度可就是天差地別了。


    這也怪不得老劍仙眼光挑剔,出生於那個時代,看多了美玉良才,再迴頭看向淤泥裏的石頭,實在是有些提不起興致。


    柳相淡淡道:“不如人選由黑鴉換成我?學生遠遊,自己這個作先生的怎麽著也得幫著護道一程。”


    沒等陸鳶或者荊黎說什麽。


    黑紋金雕頓時炸毛了,“大爺是雕!雕!不是烏漆嘛黑,醜不拉幾的烏鴉。”


    這話一出口,黑紋金雕就覺著有些不對勁兒,低了低腦袋看向自己一身黑色羽毛,眼神幽怨。


    陸鳶壓根兒沒理睬它,迴道:“我沒意見。”


    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一段歲月,柳相在與不在都無關緊要。


    荊黎卻搖頭道:“先生放心,我雖說從未見過外麵的世道,但凡事弱三分總是無錯的,況且還有黑爺陪著,不會出什麽岔子。”


    說到底荊黎還是不喜歡麻煩別人,能自己走的路就自己走,況且這趟出門,更大的心願是看一看那些從未見過的山野風景與人間繁華,會耽誤很多時間,自己年紀還小不著急,柳先生還要教書,村長爺爺說村裏的孩子想要有出路,以後大多數都得靠柳先生。


    黑紋金雕都拍著胸脯保證道:“山神老爺,還有大白蛇,你倆好好把心擱在肚子裏,有本大爺在,就外麵那些雜毛修士還傷不了荊黎。”


    柳相看著少年道:“確定?”


    荊黎笑著嗯了一聲。


    柳相還是有些不放心,手腕翻轉,那枚血鱗出現手中,遞出後說道:“此鱗含有你的精血,倘若路上遇到不可解決的危險,直接捏碎血鱗,哪怕隔著兩座天地我也會趕來。”


    天王山脈位於極南,距離北海之濱何止千裏萬裏,路上若是遇上個不講理的得道之士,剛剛步入修行的少年,還有一個連地仙都不是的雜毛鴉能成什麽事兒。


    荊黎似乎很開心,笑容燦爛如旭日東升。


    以往,好像除了娘親,從來沒人用這般長輩姿態關心過自己。


    告別眾人,荊黎先是迴了趟家。


    院內,那棵爹娘成親時種植的桃樹,如今已亭亭如蓋。


    三月裏,桃花開,清風掠過,芬芳爭豔。


    少年一個人,懷中抱著那把劍,獨自坐了很久很久......


    荊黎這一家三口,在村民眼中都很好。


    在那段婦人臥病,孩子挑起重擔的日子裏,一個當初連弓都拉不開的孩子,進山又能補貼多少家用呢。


    很多時候都是在村裏人幫襯下,荊黎才能安穩成長。


    如今自己要離家,這一去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迴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荊黎幾乎將家裏剩餘那些糧食,雞鴨,等一係列東西都登門送予了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隻留下那幾件衣物和家裏爹娘留下的幾壇子老酒。


    酒不是什麽好酒,釀製粗糙,味道一般,就是年份還湊合,陳年三秋釀,滋味兒還行。


    送給陸山神兩壇,柳先生十壇,黑紋金雕也討要了一壇。


    最終就隻剩下兩壇子老酒。


    三月過,四月來,清明到。


    折下一根桃枝,荊黎整理好祭祀所需之物,拎著最後兩壺老酒,一路走走停停,終於登上那片埋葬逝人的墳山。


    來到父母墳前,先是將土堆上的雜草一一鏟除,又在墓碑前騰出一塊空地,瓜果,肉食等貢品擺好後,點燃白燭。


    各點三炷香,對著爹娘恭恭敬敬三拜九叩,將織香分別插好後,荊黎神色肅穆,開始敬酒。


    所有過程做完後,荊黎對著爹娘墳墓輕聲念叨:“爹,娘,我來看你們了,這些日子我很想你們,很想很想。”


    “爹,娘,我現在已經和柳先生學了字,讀了書,不說什麽功成名就,以後日子肯定會好,不用替我擔心什麽。”


    “爹,家裏您留下來的老酒還在,今天帶了一點兒,要少喝,不然娘親該生氣了。”


    “娘,我知道您不喜歡爹喝酒,今天就算了,破例一迴好不好?喏,家裏桃花開的正好,我給您帶來了......”


    說到最後,荊黎早已淚流滿麵,在爹娘的墓碑前,這個早已將吃苦當做習慣的少年郎再也不用壓抑心中那份傷心,哭聲低沉沙啞,迴蕩在墳山之上。


    跟很多人比起來荊黎是不幸,小時候父親走了,少年時娘親也走了。可跟不幸的人比他又是幸運的,起碼感受過家的溫暖,父母的關懷陪伴他走過很多年。


    以前那個溫馨的家,很多東西,很多畫麵,就像是永遠石鑿一般鑲嵌在心底,一輩子都忘不掉。


    殘陽如血,照耀在苦難人的背脊上。


    荊黎流幹淚水,眼眶紅腫,擦了擦臉上淚痕,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嗓音沙啞道:“爹娘,我要走了,您們兒子現在很出息,可以成為神仙老爺,還是最瀟灑的那種,隻不過需要離開家鄉很遠很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不過我會盡快,最快,等我練成了劍術,完成老劍仙的囑托,我就迴到大山,再給你們講我所看到的一切美好風景。”


    他知道,娘親不希望自己留在大山,就像天上的鷹一樣,自由翱翔,不被束縛,不被困擾。


    可荊黎是人,人之心,可悲,可喜,可歎。


    黃昏裏。


    少年收好東西,等走到墳山邊緣處,隔著很遠很遠,朝著那兩座相連的墓碑揮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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