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代西門山莊的莊主都會同時繼承莊主的令牌,這令牌乃是由鐵木所製,堅硬無比。此令牌代表著西門山莊的權勢和地位,兩百年來,見令牌如見莊主。


    十二金鷹本是為保護和掩護西門山莊的莊主而存在,關鍵時候甚至還要作為莊主的替身去死;可是,短短數月時間,西門霆和西門長庚相繼被殺,而十二金鷹毫無作為。眼下,西門長恨雖然沒有正式繼任莊主之位,但西門長庚死前曾親自交代,要保護好他的安全;可眼下,西門長恨又生生死在了他們的眼皮底下,而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


    西門鈺是在場的西門一族的長輩,又是西門霆的親弟弟,他出言要求殺楊奕,他們正好借此宣泄內心深處深深的憋屈和屈辱。


    但此時,西門長空卻正式祭告過先祖,繼任了莊主之位,眼下又手持莊主令牌,他們忽然之間,失去了焦點和方向。


    便在這時,楊奕忽然對西門長空使了使眼色,又瞟了瞟王師遠一行人。西門長空佯作不知,看向別處;楊奕悶哼一聲,暗含威脅,手掌微微發紅,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西門長空暗歎一聲,道:“十二金鷹聽令,殺了他們。”說著一指王師遠、封塵等人。


    十二金鷹,不管是現場的四人,還是暗中隱藏的其餘八人,都微微一愣。世人皆知,摘星樓與西門山莊相交莫逆,尤其是當代的王師遠和西門長恨兄弟,更是情同手足,他們竟要對自己的朋友下手?


    便在他們遲疑之際,楊奕冷冷道:“怎麽?如今連你們莊主的話都不聽了嗎?”


    十二金鷹心中一凜,剛要動手,忽然一人如同鬼魅一般穿過人群,悄無聲息來到西門長空身側,一手卡住了他的脖子,淡淡道:“住手。”


    直到這人說出話來,眾人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來到了西門長恨的身側,而王師遠、楊奕等人都有所覺,卻來不及反應。


    十二金鷹一聽這話,都如釋重負;但見他正卡著西門長空的脖子,又是心中一緊,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到了此人的身上。


    楊奕一瞧清此人的麵目,不由大吃一驚,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叫出聲來:“是你。”


    年十三一身粗衣,淡淡往那一站,毫不做作,瀟灑自然,道:“是我。”


    任誰也沒有想到,一直沒有出聲說過一句話,沒有出過一招一式的年十三,會在最後關頭悄然出現,並且一出現便展現了驚人的武道修為。


    楊奕驚疑不定,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年十三道:“我就是我,摘星樓的守門人而已。”


    確實,他沒有說錯,他是搖光樓中地牢的守護者;但世人不知,摘星樓卻是有真正的守門人——此人不介入日常的事務管理,不摻和複雜的紛爭,一心潛修,隻在最危急的關頭才會現身。


    而這一代的守門人,便是年十三。


    眼下,所有出過手的人都或多或少受了傷,而楊奕和十二金鷹都是精神飽滿,氣勢正隆。十二金鷹一旦出手,再想挽救,便難如登天。


    所以,他不得不出手。


    楊奕卻不知道年十三真正的身份,他曾與年十三交流、切磋過,他一直以為,年十三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搖光樓地牢的守護者;自從地牢中的人都被放出去後,年十三便失去了繼續留在摘星樓的意義。


    王師遠留著他,也不過是看在他是個老人的緣故而已。


    然而,現在他才發現,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但他不甘心。眼下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允許有任何超出他預料的事情存在,因此,下一刻他便出手了。


    一股渾厚的真氣在他手中漸漸凝聚,他全身的氣力和畢生的修為已經凝聚於這一掌,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因此,毫不猶豫的,他一掌向年十三狠狠拍了過去。


    與年十三靠得最近的西門長空當即便感覺到空氣中似乎充滿了泥沼,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同時,似乎全身被禁錮住,無法動彈。眼看著楊奕的手掌越來越近,他似乎聞到了死亡的味道,他從來沒有感覺到死亡是如此之近。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覺渾身一鬆,因為他看到另一隻手掌直直地迎頭而上,堪堪迎上了楊奕的那一隻手掌。年十三的手掌所經過的地方,如同冰雪消融,西門長空所感覺到泥沼般的壓抑和束縛全都消失不見;再下一刻,西門長空所感受到的死亡的味道也消失不見。


    因為,楊奕已被年十三一掌擊得倒飛出去十丈開外。


    僅僅一招,在眾人麵前出盡風頭的楊奕,便被年十三生生拍死。


    年十三沒有去看楊奕是否還有氣息,因為他有信心,即便楊奕沒有立即便死,他也絕撐不過數息時間。


    果然,楊奕隻來得及最後看了幾眼藍藍的天空,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對年十三生出恐懼和仇恨,便永遠地失去了意識。


    年十三從未在江湖上顯露過身手,一直待在搖光樓中默默無聞,因此眾人見之前還耀武揚威,生生擊敗王雯、李克敵等人的楊奕,竟然在他手下撐不過一招,都不禁露出了極其震撼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王師遠起初亦不知道他的身份和真實實力,因此從未太過在意他;他也是在林長青身死並入主摘星樓之後,才無意間從原先王破軍的書房之內,發現了一本典籍,提及了摘星樓守門人的秘密。


    摘星樓自成立以來,迅速崛起,隱隱領袖群倫,但同時也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明裏暗裏不知遭遇了多少挑戰。為了維持摘星樓的領袖地位,不被其他家族、門派攻破,特地設立“守門人”,由摘星樓主親自挑選資質最高、武學潛力最大的年輕人擔任。


    此人一旦成為守門人,便不再參與和理會摘星樓內以及江湖上的閑雜事務,而是明裏擇一閑職逍遙度日,暗裏則可以利用摘星樓的一切資源專修武藝提升修為。


    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隻有摘星樓主方才知曉。無論摘星樓內部如何爭權奪利,他都可以不管;隻有當摘星樓麵對外部威脅,到達生死存亡之際,他才可以暴露身份;而他一旦暴露,他便是下一任樓主的第一人選,同時他可以指派新的守門人。


    年十三一把將西門長空扔在一旁,走迴王師遠身邊,一手搭在王師遠肩上,頓時一股溫暖至極的真氣傳遍他的四肢百骸;僅僅半柱香的時間,王師遠的傷勢便好了大半。


    王師遠勉強站起,走到西門長空麵前,道:“長空,我們相識日久,我相信你的為人。但是,你爹為了莊主之位,勾結外人,殺害了長庚,這筆賬不能不算。”


    王師遠說著這話的同時,西門鈺也已經走了過來。他與王師遠一左一右,堪堪將西門長空夾在了中間。


    西門長空眼見楊奕身死,年十三大顯身手,哪還不知大勢已去;加上西門長庚被屠天罡所殺,西門長恨被楊奕所殺,他心中愧疚萬分,早就想遠遠逃離此地。因此,聽得王師遠這般說道,立馬朝西門鈺鞠躬施禮,迴道:“三叔,小侄糊塗。我自知天性駑鈍,不堪大用,無法勝任西門山莊的莊主之位,願將莊主之位讓於三叔。自始至終,我爹都是受人脅迫。大哥和二哥之死,全因我一人而起,所有責罰由我一人承擔,要殺要剮,請三叔發落。”說著說著,西門長空眼中不自覺流下兩行熱淚,雙膝緩緩跪倒。


    西門鈺素知西門長空為人,知道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身後有西門衝的影子;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已經死去的人更加無法複活,他終究不但要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還要給活著的人一個姿態。


    他剛想說話,忽地從西門山莊的人群之中閃過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一身灰衣,蒙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隨著他的出現,一道劍氣突兀閃起,在白晝之中閃過一絲亮光,直刺向西門鈺的心口。


    西門鈺曾因與屠天罡交手,身受重傷,一直未曾有暇治療,因此眼見劍光襲來,有心想閃,卻是避之不及;而王師遠等人與他卻不在一個方向,等到發現來人時,再想出手已然晚了。


    便在劍光堪堪要觸及西門鈺時,一道人影忽地站起,擋在了西門鈺的前方,那道劍是如此迅疾,想要撤劍,卻完全來不及反應,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


    蒙麵人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絕望,喊道:“長空——”便在這時,一直矗立在現場的十二金鷹中的四人的劍也到了,深深刺入了蒙麵人的胸腹。


    蒙麵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猛地扯去臉上的麵巾,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西門長空僅剩最後一口氣,待他看清來人的麵目,眼中也不知閃過一絲什麽情緒,頭一歪,便沒了聲息。


    西門鈺透過西門長空的肩膀,看清來人的麵目時,亦是心中一震,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來人竟是西門衝。


    原來西門衝借助屠天罡之力殺了西門長庚,又逼走了西門長恨,如願將他的兒子西門長空扶上了莊主之位。但他自知得位不正,急需外援,因此便攀上了梁王和楊奕。


    此次華山之會,由霍熙霜召集,西門山莊不得不來;並且,他早已知曉了楊奕的計劃,得知霍熙霜必死,因此也意圖通過此次聚會,借助楊奕之力,除掉支持西門長庚兄弟二人的王師遠等人。


    西門衝生性謹慎,不願一早暴露身份,便隱姓埋名藏於西門山莊的人群之中,跟隨西門長空來到此處。本來,一切都如同他預先料想的一樣,楊奕每一次出手,都顯示了驚人的修為,眼見他就要殺死王師遠了,誰知竟突然冒出了年十三,並且以遠超在場所有人的修為,瞬間擊殺了楊奕。


    當年十三出手的一刹那,他自知大勢已去,他原先的設想終究無法實現。不過,旋即他的眼睛又是一亮——西門長恨已死,眼下除了他和西門鈺,莊內再也沒有人比西門長空有資格擔任西門山莊的莊主了;而且,西門長空生性善良,與王師遠等人交情甚好,他們斷不會過分為難於他。


    因此,為了他這一係的血脈終能安安穩穩坐上莊主的位置,他終於按奈不住心中的欲望,貿然出手。


    隻要西門鈺一死,他的目的便已達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西門長空自知西門衝的執念,為了將他扶上莊主之位,不惜殘害同門和血肉至親;他的手上雖未沾上血腥,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早已自覺罪孽深重,惶惶不安。


    眼下,既然有人要殺西門鈺,正是贖清一身罪孽最好的時機,他又豈會放過?


    哪怕是死,起碼能求得內心的安寧。


    可是,當他看清西門衝的臉時,他的心中閃過一絲無比複雜、無法述說的情緒。他還沒明白這絲情緒到底是什麽,便徹底地失去了意識;同時,也徹底遠離了這世間的紛擾。


    王師遠、西門鈺等人看著西門衝艱難地跨出兩步,擁抱著西門長空,兩人就這麽站著,漸漸失去聲息,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華山依舊,可是微風吹過,風中卻帶著絲絲血腥。


    這一場聚會,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揭曉了太多的往事,涉及了太多的人。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笑著死,有人哭著生。


    人生,便是如此充滿了不確定;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將會發生什麽,你身邊的人是否還在,你所堅持的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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