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往往這個時候,路上的行人都會少許多;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暴露在烈日之下。


    但今日的華山腳下卻人流如織,儼然一個小型的集鎮;更難得的是,竟有人在此搭好了涼棚,以供來往行人遮陽避暑。


    王師遠一行來到此處時便是見到這樣一副熱鬧非凡的樣子。


    見此情景,王師遠心中不悅。華山派立足江湖百年,一向在江湖中頗有威望。今時今日,楚香君剛剛被殺不過數日,這些江湖同道不思伸張正義,卻在此時來給霍熙霜捧場,簡直令人齒冷。


    他悶哼一聲,便與眾人一同往華陰縣而去。


    按照提前與封塵等人的約定,王師遠一行一俟到了華陰縣,便直奔華山酒樓。


    這座酒樓的老板姓蔡,據說已經營了三代人,在華陰縣一直口碑極好,便是華山弟子下山路過此處,也常常會稍作逗留。


    便是在這裏,王師遠再一次見到了封塵和徐書婷。


    幾日下來,封塵的氣色好了許多,但王師遠卻發現他的臉色有點陰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王師遠訝道:“封兄,這是怎麽了?難道上次的傷還沒痊愈嗎?”


    封塵歎道:“倒不是傷勢的問題。我和書婷比你們早到兩日,昨日晚間,我曾夜探華山,發現局勢並不樂觀。”


    王師遠眼睛一亮,道:“哦?昨晚封兄發現什麽了?與霍熙霜交手了嗎?”


    封塵道:“先前我們曾想以屠天罡作為突破口,若是能將他心愛的那名女子控製在手中,則霍熙霜將少一大臂助。但眼下看來,這已經不可能了。”


    王師遠訝道:“為何?難道封兄已經有那女子的下落了?”


    封塵歎道:“霍熙霜確是心思玲瓏。他知道我們已經知道那女子的存在,也知道我們一定會打她的主意,因此昨日他已將那名女子送還給屠天罡了。”


    “什麽?”王師遠一驚,這確實是眾人未曾料到的情況。霍熙霜掌握了那名女子,才能控製屠天罡為他賣命;如今他將那名女子送迴,他又如何約束這個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


    封塵歎道:“這就是霍熙霜的可怕之處。他明知這是他唯一能對屠天罡進行約束的手段,卻依然將它放棄了。我昨日見到那個女人才發現,霍熙霜雖名為囚禁那個女人,卻從未虧待過她分毫,對於她來說,失去的僅僅是自由。但看在屠天罡眼中,這卻是極大的恩情。所以,即使霍熙霜將那個女人送還給屠天罡,屠天罡非但不會離開他,反而會更加忠誠。”


    聽封塵這一番話,王師遠等人才深深了解到霍熙霜的可怕。


    霍熙霜此人,要說是惡人,但在王師遠大婚之前,卻從未濫殺過無辜,相反還為江湖上做了不少的好事;可要說他是善人,但段無涯、楚香君、西門長庚卻都實實在在因他而死。


    他以一個女人控製屠天罡,卻在不聲不響之間,又將那個女人照顧得無微不至。是他早已想到會有今天,所以才提前惺惺作態?還是,這本就是他一貫的為人,而不論這個女人是不是他利用的工具?


    他生於世家豪門,卻嚴於律己,成為江湖上頂尖的高手;他體察世情,三教九流,到處都有他的朋友;他如此洞察人心,又如此善於利用人心。


    這樣的對手,豈不可怕至極?


    若不是因為他選擇了一條極為艱難,同時又注定與當今最傑出的年輕一輩為敵的道路,他或許會贏得江湖上所有人的敬意。


    便在這時,有人來報,摘星樓的隨風有情報送來。


    王師遠將來人叫進屋來,一番交談之後才了解到幾個信息。


    幾日前西門鈺便已經到了少林,並成功說服了元音大師,此次元音將會與元通一起,親自來到華山,清理門戶。


    楊奕叛逃摘星樓,目前便在這華山之上,頗得霍熙霜賞識。據說此次的華山賞寶大會,便是由他一手操辦。


    另外,霍熙霜揚言要在華山對外展示的幾件寶物,全部來自於摘星樓、華山派和西門山莊,多達十餘件,其中最貴重和知名的分別為摘星樓的隨風日記、西門山莊的白玉劍和華山派的七星劍法。


    摘星樓的隨風遍布天下,其日記不知記載了多少江湖上不為人知的機密信息。可以說,誰擁有了隨風日記,誰便擁有了這諸多的秘密,而這些秘密又會帶來多少價值和便利,幾乎不可想象。


    西門山莊的白玉劍相傳乃是天地之間自然形成,通體由藍田玉構成。五十年前,該劍由西域進貢給大內,本為供皇帝賞玩,卻不知為何流落民間,又最終為西門山莊所得。該劍對於江湖中人來說,無法直接用作兵器,卻對修煉內功有諸多裨益,因此一直為江湖中人所垂涎。


    與前兩件寶物相比,華山派的七星劍譜對世人的誘惑要更大一些。相傳七星劍法乃是華山派的創派祖師青陽道人所創,一共七七四十九招。當年,青陽道人憑借此劍法,稱霸江湖三十餘載。


    隻是,自從青陽道人之後,華山派曆代傳人,竟無一人將此劍法全部學會。華山派上代掌門楚逍雲,隻學會了前三十六招,便成為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可見此劍法之精妙。


    另有消息稱,此次霍熙霜召集江湖同道組織此賞寶大會,將會通過比武,確定當今武林中最傑出的年輕高手,優勝者將會獲得此次展出的寶物,前三甲將會分別獲得隨風日記、白玉劍和七星劍法。


    他如此說道,便是逼著王師遠、西門長恨和劉長春現身,以便他斬盡殺絕,因為這三件寶物,他們任何一人都不會放任其流落江湖。


    王師遠率先道:“難怪我們路過華山腳下時,見山腳處布滿了帳篷,人來人往,頗為熱鬧,看來都是見有利可圖,想要撈點便宜了。”


    西門長恨道:“他們這是想太多了。霍熙霜此舉擺明了是要逼我們現身;退一步講,就算我們真不來,這些東西,他也不可能隨便給外人,必定都是屠天罡、曹可仁的囊中之物了。”


    王師遠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封兄,你既已探查過山上情形,那可曾發現現在山上都有多少人手,來自哪些門派?”


    說到這個,封塵的臉色黯了一黯,道:“現在山上除了霍熙霜劍王府的人,還有不少峨眉、青城、五毒和巴州吳家的人手,這些人清一色都是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單個看,身手平平,但他們人多勢眾,年輕氣盛,敢打敢拚,真要與他們硬碰硬,不見得能討得了好去。”


    徐書婷不服氣道:“就他們這些人,來幾個,我殺幾個,還用得著怕他們嗎?”


    顏敏道:“倒不是怕他們,而是為了保存我們的實力。既如此,我們大可不必與他們正麵交鋒,可以考慮改裝易容混入山上。”


    一直未曾說話的劉長春開口道:“改裝易容倒是不必。我在華山這麽多年,知道有一條小路,到時我們可循此小道直接上山。”


    王師遠笑道:“還是劉師叔想得周到。我們都差點忘了,在座的各位,若論對華山的熟悉程度,絕沒有人能超過劉師叔了。”


    劉長春本就是沉默寡言、木木訥訥的性子,自從閆珊珊死後便一直鬱鬱寡歡,後來楚香君便是在他的麵前被霍熙霜所殺,他心中的悲傷、苦悶、仇恨日漸加深,卻是比以前更加沉默。眼下聽王師遠當麵恭維,卻依然麵無表情,不發一語。


    王師遠知道他心中的傷痛,也不在意。便在這時,西門鈺陪著少林寺的元音大師到了。


    王師遠一聽來報,親自開門下樓迎接至客房內。元音剛剛進屋,王師遠便拉著顏敏向元音深深抱拳鞠躬,真誠道:“多謝大師幫敏敏拔出孟婆針,還她清明。此恩此情,我王師遠銘感五內,大師但有差遣,萬死不辭。”顏敏也跟著他盈盈拜倒。


    元音一見王師遠如此鄭重其事,也是心中感動,趕緊將他扶起,笑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此等小事不足掛齒。”


    兩人再客套幾句,王師遠這才向一旁的元通施禮,道:“數月不見,元通大師風采更甚,可喜可賀。”


    自從元通現身、元空敗露後,元通便接替元空成為戒律堂首座。二十餘年前的往事既已真相大白,少林寺各僧眾便對元通再無敵意;況且,這數月以來,元通擔任戒律堂首座期間,為人正直,處事公正,便也漸漸贏得了眾弟子的敬意,對他擔任戒律堂首座一職更是心悅誠服。


    因此,元通聽王師遠如此說道,便知曉他言者何事,當即施了一禮道:“阿彌陀佛。”


    元音和元通再與屋內其餘眾人一一見禮後方才落座。


    元音首先開口道:“老衲一直潛心修習佛法,不甚關注江湖上的事。直到西門施主登門,方才知道我那元空師弟,也就是曹可仁竟在短短數月之間,在江湖上惹下如此多的事端。”他歎口氣接著道,“雖說他出身於景教,但畢竟潛藏在我少林長達二十餘年,又習得一身的少林武藝。如今,他仗著少林絕學為禍武林,我少林絕不會坐視不管。”


    聽元音如此深明大義,在場眾人紛紛點頭致敬,心中對少林的敬意不由又深了幾分。


    王師遠道:“大師如此深明大義,我等倍感欽佩。曹可仁既為景教出身,又在少林寺耳濡目染二十餘年。照理說,即便他天生邪惡,但在佛法普照之下如此之久,也該有所頓悟了。卻不知他為何又要與霍熙霜一道,在江湖上興風作浪。”


    元音道:“元空此人生性聰慧,對於佛法的理解和領悟都極為快速和深刻。而且,他待人接物都恰到好處,除了對門下弟子嚴肅一點,幾乎讓人找不出什麽缺陷。”雖王師遠等人一提起曹可仁均稱他俗家姓名,但元音提及,卻必提元空二字。


    元通聽到他的話便不高興了,“師兄,他再聰慧,待人接物再恰到好處,他都是景教的人。這麽多年下來,若他真心皈依我佛,一心向善,那也便罷了。但他自從身份泄露的那一刻起,就先幫著林長青救走殺害師父的謝子衿,現在又夥同霍熙霜四處惹事。這種人,留著隻會敗壞我少林的清譽,必須以雷霆手段,盡快鎮壓。”


    元通擔任少林寺的戒律堂首座,那麽關於多年前玄真大師之死的諸多疑團也一一解開,人們也才發現,原來當年景教在江湖門派中的滲透如此之深,竟連少林都被他們蒙混過去了。因此談話之間,元通對當年的事也就不那麽遮遮掩掩的了。


    元音聽得元通所言,隻能無奈苦笑。他知道,元通心中對於景教以及景教中人的執念是無論如何也去除不掉了。


    王師遠再將他們的行動計劃跟元音和元通大概講述了一遍,便各自迴屋安歇,休養精神。


    眾人走後,王師遠與顏敏留在房中。


    顏敏看著王師遠的眼睛,道:“阿遠,明天,有把握嗎?”


    王師遠笑笑,眼中卻是霸氣閃現,道:“無涯、小烈、長庚、香君,他們先後喪命於霍熙霜之手,明日便是算總賬的時候。到時,隻要我還有一口氣,便不會放過他。”


    看著王師遠的神情,顏敏知道他已存了必死之心,深吸一口氣,道:“好。明日,我們夫妻二人,便同生共死。”


    王師遠輕輕嗯了一聲,便緊緊擁抱住了顏敏,似乎這一次,將會成為他們最後的擁抱。


    顏敏知道他的心意,也緊緊環住了他的腰。


    他們就這樣,抱著,站著,很久很久之後才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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