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剛大亮,王師遠便已醒來,他先到院中練了一會兒拳,便有小沙彌上門,言道元音大師有請。王師遠一直掛念著元音的傷勢,早就想過去看望,見方丈有請,不敢怠慢,趕緊跟著小沙彌來到方丈室。


    方丈室中,元音盤腿而坐,看他的臉色神情,竟是一夜未睡。


    元通不在屋中,想必是夜裏消耗過巨,迴房歇息去了。


    王師遠朝元音施了一禮才在一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道:“大師傷勢如何了?”


    元音的修為極深,雖硬生生受了曹可仁一掌,傷勢極重,但經過元通一夜的療傷,臉色比之昨日已經好了很多。元音笑道:“勞煩施主掛念。老衲傷勢雖未痊愈,卻已無大礙,再休養幾日便可。”


    王師遠展顏笑道:“如此便好。這也多虧了方丈大師修為精湛,再加上有元通大師相助。換做其他人,少說要在病榻上躺上兩個月了。”


    元音道:“是啊,多虧了元通師弟。”他話鋒一轉,道:“林長青與施主的三日之約,施主該當如何?”


    見聊到此事,王師遠正好有事相求,便正色道:“林長青與我王家仇怨甚深,此結非以一方死亡不能解開。”林長青背叛摘星樓,殺死王破軍的事情,江湖上人人皆知,倒不必細說;接著,他便把石破天和周望舒以及林長青當年的恩怨糾葛簡單講述了一遍。


    最後,王師遠才道:“周望舒雖從未得到我祖父的認可,但她既與我叔成親,又生下石雯,我這個做晚輩的倒不好不認她這個嬸嬸。林長青自認為與嬸嬸青梅竹馬,誰知被我叔橫刀奪愛,心中一直憋著一股氣,加上當年的雲台山之戰,林長青與我王家之間的仇怨,可謂不死不休。”


    元音宣了一聲佛號,久久不發一語。


    王師遠心知元音的傷勢三日無法痊愈,更不可能幫顏敏解除孟婆針禁製,便對此事絕口不提,隻言道:“大師,在下有一事相求。”


    元音道:“施主客氣了,請講。”


    王師遠道:“三日後我會和二叔、小雯前往摘星樓,因敏敏孟婆針未解,便想讓她在寺中暫住幾日。另外,山下的武林豪傑還在等著少林懲治於我,這樣一來,大師也可對外聲稱,將敏敏軟禁於寺中。天下皆知我和敏敏的關係,這樣足以對各位豪傑做個交代。”


    元音心裏暗暗點頭。其實少林雖名為武林的泰山北鬥,但他畢竟不是官府,沒有任何權力去羈押別人,更別說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山下的江湖豪傑本沒安什麽好心,將少林置於火架之上,就是想讓少林做這個出頭鳥,一群人正等著看少林的笑話。如今王師遠有心替少林解圍,主動示弱,已可見心誠。


    元音點頭應允。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王師遠便告辭退出屋外,轉而由小沙彌帶著去和顏敏等人用早膳。眾人剛在屋內吃完早飯,說了一會兒話,便有一個小沙彌衝了進來,道:“王施主,山下有位姓段的施主,點名要來見你。”


    王師遠一愣,明白過來,該是段無涯到了,便起身道:“小師傅,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勞煩你將他帶上來。”


    小沙彌點頭稱是,匆匆折返下山去了。


    過不得片刻,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果然是段無涯到了,跟著的還有江河三仙中的兩位以及左一左二。


    段無涯一見眾人都在,剛才小沙彌對他又是客氣萬分,心裏便知王師遠他們應是沒遇到什麽大麻煩。


    王師遠道:“段兄,山下圍了那麽多人,你們是如何上來的?”


    段無涯道:“山下的人再多,又不是為我而來,我為何不能上來啊。”他看了看王師遠,又看了看徐書婷,道:“看你們如此悠閑,便知沒什麽大礙,少林也不會為難你們了。隻是,昨日這位姑娘一言不合便殺了江河三仙中的翻江魚,總不能就此作罷吧。”


    徐書婷在旁邊一聽,不悅道:“那個人出言不遜,我殺便殺了,怎麽,你要替他報仇?”


    段無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上來了,道:“翻江魚雖然有錯在先,卻罪不至死,你如此心狠手辣,怎能叫人心服?”


    徐書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有錯就該付出代價。再說,我也不用你們心服,不服的隨時可以來找我。”說著,竟然無視在場眾人,揚長而去。


    段無涯見她如此怠慢、狂妄,怒喝一聲,一隻鐵拳便如迅雷一般朝徐書婷砸了過來。徐書婷瞧都未瞧,原本垂著的右手朝後一指,一道劍氣後發先至,硬生生擊中了段無涯的鐵拳。


    一滴鮮血滴落在地。


    段無涯與徐書婷從未謀麵,更不知她武功深淺,此時一擊之下,對方隻伸了伸手指,自己便已受傷,兩人之間的差距,簡直如天塹鴻溝一般。段無涯頓時麵如死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發一語。


    封塵與段無涯相識未久,交情畢竟不深,見他受了輕傷,便輕輕一拍他的肩膀聊做安慰,卻跟著徐書婷走了出去。


    王師遠最困難的時候,段無涯不計後果相幫,他一直感激在心;眼下見段無涯被徐書婷折辱,哪還能坐視不理,道:“徐姑娘,請留步。”


    段無涯心裏一驚,徐書婷的強勢他已經領教過了,沒想到即便是麵對這樣的人,王師遠依然願意替他出頭。


    徐書婷剛剛踏出門檻的腳步停下,側扭著頭道:“有事嗎?”


    王師遠道:“江河三仙參與了林長青對摘星樓的蓄謀反叛,段兄也是為了我才捉住了他們三人,為的便是他們口中的秘密。翻江魚對你不敬是真,卻也罪不至死,你一怒之下將他殺了,總不能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吧。”


    段無涯雖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但在封塵和徐書婷眼中卻不算什麽,隻是眼下既然王師遠開口了,他們便不能不給他一個麵子。


    徐書婷問道:“那你想怎麽樣?”


    王師遠斟酌片刻,剛要說話,封塵打斷道:“此事緣由書婷一時氣憤,但她氣憤之由卻在於我。人死不能複生,我便以發代首,聊做賠罪。”說著散開自己長發,扯開一段,一手劍氣閃爍,竟於須臾之間斬斷一截發絲。


    徐書婷見封塵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心中閃過一絲愧疚,也不說話,抓起封塵的衣袖便走了出去。


    王師遠看著他們的背影,有口難言。封塵雖將徐書婷生氣的緣由歸結到自己身上,但王師遠心中又如何不明白,他惹得徐書婷不悅,還不正是因為他一路之上照拂顏敏有加,若再去深究原因,顏敏也脫不了幹係。


    再者說,翻江魚已死,徐書婷和封塵都是江湖上年輕一輩中的頂尖高手,他們能放低姿態便已難得了,想要他們付出代價毫無可能。


    更何況,江河三仙是何許人,他們參與了林長青對摘星樓的背叛,他們是林長青的走狗和幫兇,王師遠不親自殺他們也是難得,更不可能為了他們去伸張正義。


    王師遠與封塵、徐書婷的對話,段無涯和江河三仙都看在眼裏、聽在耳中,他們心知,封塵能有如此作態已屬難得了,便也不再強求。


    幾人坐下,江河三仙也沒了往日的跳脫,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思索了良久,才將他們知曉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江河三仙——翻江魚、知節蝦、橫行蟹,本是江湖上的三流高手,隻不過三人配合默契,慣於死纏爛打,為求勝利各種卑鄙無恥的招數都能使得出來,因此一般的二流高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三年前,杭州分舵的黎萬城忽然找到他們,開出了不菲的價碼,請他們加入杭州分舵,一應事務全都聽黎萬城的指示。漸漸地他們才發現,原來就是給島上川往返杭州和扶桑之際做保鏢,順帶著在扶桑幫著島上川耀武揚威一番。


    後來,興許是見他們三個從未出錯,可堪大用,黎萬城便讓他們得暇時監視王家祖宅的萬鐵君老爺子的一舉一動,以摸清他的生活作息規律和修為高低。江河三仙俱是粗人,哪能想到那麽多,反正拿了黎萬城的錢,他讓做什麽便做什麽。


    摘星樓事變前幾日,黎萬城忽然將他們叫來,暗暗吩咐他們一番。此時,他們才知道,原來黎萬城是要背叛摘星樓,要他們協助他清除異己,而他背後的人,竟然是林長青。


    林長青的大名,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同樣的,王破軍在江湖上的不敗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因此江河三仙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都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江河三仙即使再蠢,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事成了,對他們除了金錢上的誘惑沒有半點好處;可一旦失敗,以後王破軍追究起來,那他們便是幫兇,到時別說錢,連小命都不保。


    因此他們一直跟黎萬城虛與委蛇,伺機逃跑,遠離是非。後來,摘星樓事發後,他們緊張之下更是臨陣脫逃,直接跑到北方去了,誰知竟被段無涯遇到,逮了起來。


    說到最後,知節蝦和橫行蟹麵色難看至極,想是迴憶起三人共同闖蕩江湖的美好時光,可如今,三去其一,江河三仙成了江河二仙,可笑亦可悲。


    王師遠聽他們說完,雖未獲得重要的情報,卻是肯定了,當年黎萬城和島上川的勾結,興許這一點,即便是林長青也不一定清楚;另外,他們要江河三仙密切監視萬鐵君,熟悉他的飲食作息,才有機會在他的飯菜中下毒。


    隻是看著他們目前的狀態,心中又不忍苛責,反而溫言安慰道:“兩位日後有何打算?”


    兩人驚異地抬頭看著王師遠,道:“你不殺我們報仇嗎?”


    王師遠一愣,笑道:“我殺你們幹什麽?你們什麽也不知道,再說,也沒有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我的仇人是林長青,與你們無關。”


    知節蝦、橫行蟹愣住了,他們四目相對,似乎對王師遠的迴答倍感意外。


    過了半晌,知節蝦試探著問道:“既如此,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王師遠和段無涯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這兩人,方才擔心王師遠會殺他們,知道王師遠沒有殺心,反而打蛇隨棍上,居然還提出請求了。


    王師遠道:“好,你先說說看。”


    知節蝦又看了眼橫行蟹,見對方點頭,才道:“我們兄弟三人共同闖蕩江湖十五年,見慣了江湖的爾虞我詐,今日大哥已死,僅剩我兄弟二人。公子與少林方丈交好,懇請公子說情,請方丈收下我們。我們願斷絕塵緣,遁入空門,即便是灑水、掃地,我們也心甘情願。”


    王師遠聽他們說得誠懇,看了一眼段無涯,見段無涯也是一臉錯愕,想必他事先也不知情。王師遠與他低語幾句,道:“既然你們願意遁入空門,我幫你們說項沒有問題,隻是你們以後需謹遵佛門清規戒律,若是做出什麽窮兇極惡的事來,不用方丈動手,我便會親自取你們性命。”


    知節蝦和橫行蟹一聽,欣喜若狂,雙雙拜倒在地,口中直唿:“感謝公子,感謝公子。”


    王師遠趁元音得空的時候去跟他提了知節蝦和橫行蟹的事情,元音再與二人對答一番,便爽快地答應了,由元字輩的另一位高僧元覺收為弟子,分別取法名悟明、悟靜。當天晚間,元覺便親自主持了對悟明、悟靜二人的剃度。王師遠看著他們的發絲紛紛落地,亦不由感慨萬千。


    江湖能教人成長,可同樣的,成長的過程卻需付出百倍的代價和無盡的心力。逃離現實,皓首窮經,追尋精神層麵的至高境界亦不失為另一種解脫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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