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兩個武林世家,一是沈家,另一個就是武家。兩家雖然表麵上和和氣氣,其實暗地裏一直在較勁,不願意被對方壓上一頭。此時沈家突逢大變,失了主心骨,沈天說出這話,已經暗示隻要武家替他出頭,以後沈家就唯武家馬首是瞻了。


    武大勇哪還不明白他的意思,而這本來也正是他所期望的。他裝作沉吟片刻,便抬頭道:“沈公子放心,你我兩家向來交好,我與沈老爺子更是多年的老友,他遇害了,我豈能袖手旁觀。”他扭頭朝武奎和武昶道:“這事交給你們了,務必把王師遠公子留在沈家莊。”


    武奎和武昶點一下頭,雙雙朝前踏出一步。


    滄州武林最引人為傲的就是刀劍雙絕。劍,自然是沈家的袖中劍;刀,則是武家的飛刀。


    武家的飛刀長三寸五分,重四兩七錢,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絕技;武家上上一代家主武成明曾將此絕技融會貫通,例不虛發,能接住他的飛刀的,整個江湖不超過三個人,曾一度使武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排到前三名;然而,自從武成明之後,飛刀絕技成絕響,再無人能僅憑一把飛刀敗盡各路高手。


    武大勇父子也算天資卓著,飛刀絕技也算使得得心應手,然而,若論出刀的角度、速度,自身的拳腳,均非無懈可擊,在江湖上的地位正在下降,因此,武大勇才寧可得罪王師遠,也不得不在關鍵時刻籠絡沈家。


    武奎和武昶雙手藏在袖中,衣袖背在身後。飛刀隻有將發未發的那一刻才有足夠的威懾力。石雯看他二人身形,緊盯著他們的肩部、手臂關節,一手緊握劍柄,一動不動。


    忽地,別人尚什麽都沒看清,便見石雯雙手握持劍柄,一劍朝前揮去。“嗆”的一聲發出,旁人才知道飛刀已出。石雯一劍揮出,堪堪將飛刀劈飛,力道剛剛用盡,便又見一道白光閃現。


    武氏兄弟的飛刀絕技,雖遠遠未達到先祖武成明的水平,但在江湖上能接住他們飛刀的已是不多了。況且,兄弟二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二人輪流出刀,能連續接下他們兩刀的,他們尚沒有遇到過。


    石雯心裏暗歎一聲,心道自己或將葬身於此。然而,白光散去,她卻赫然發現,飛刀並未插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身前有一柄劍。


    劍身華麗,亮如秋水;劍鄂處更是各類山水圖紋,華貴異常。


    出手的竟然是李克敵。


    在場眾人都不禁吸了一口冷氣。


    李克敵瞧去不過十一二歲年紀,實在難以想象,他有這樣的眼力、速度和力道能夠擋下武家的飛刀。


    武奎和武昶更是驚懼莫名。石雯作為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她能接下一刀武家尚可接受;若連李克敵這樣的少年都能輕鬆接下飛刀,這飛刀,又如何談得上絕技?


    李克敵懵懂地看著武家兄弟的臉色變了幾變,安慰石雯道:“姐姐,你沒事吧?”


    石雯也從震驚中迴過神來,朝他輕輕搖了搖頭,朝武氏兄弟道:“武家飛刀不過如此,還不讓開。”


    武家兄弟羞憤異常,卻偏偏又不知該如何應答。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誰瞧不起武家的飛刀?”


    聲音剛剛落下,石雯便感覺到一抹刀光快速襲來。想都未想,石雯一劍劈出,卻不想,這刀上的力道比之武氏兄弟的飛刀竟大了三分。就這三分,石雯已是抵擋不住,劍勢一斜,將飛刀格擋開去,自己卻也不得不退了兩步,吐出一口鮮血。


    石雯心中駭然。若不是來人先說話再出刀,這一刀她絕對抵擋不住。待看清來人,石雯更加意外,來人竟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光景,一身布衣,幹幹淨淨,清清爽爽,如同不染塵埃的謫仙。


    武氏兄弟一見來人,心中一喜,雙雙上前道:“哲兒,你來了。”


    武哲朝二人施禮道:“父親、叔父。”又遠遠朝武大勇施了一禮。


    武哲,武大勇的孫子,武奎的長子,已是近三十年來,武家天資最為出眾的一人,一手飛刀絕技,就連武大勇也是忍不住稱讚。放眼整個江湖,在年輕一輩中,武哲已算是頂尖高手。


    隻是,武家的飛刀實在太難練了;三十年來,才出了武哲這樣一個人物,武家將他視若珍寶,生怕他過早涉足江湖,惹下是非,招來殺身之禍,因此一直將他雪藏,想著等他神功大成之時再屢足江湖。就連此次沈春峰大壽,同為滄州武林同道,武大勇亦不曾將他帶在身邊。


    武哲身在府中,得知沈春峰被殺的消息已是震驚莫名;再聽說,武家卷入紛爭,而對手是王師遠一行,他便再也放心不下,隻身來到此處。


    王師遠,如今是年輕一輩中的風雲人物。摘星樓之變,他逃出生天;黃河邊,他功力盡失;杭州,他又功力精進,殺黎萬城、錢保保;萊州,又出現在西門山莊,合縱連橫。


    他的一舉一動,對林長青、對摘星樓,乃至對整個江湖,都有莫大的影響;而不僅僅是武力的對決。


    雖然,武哲知道,自己隻要出手,從此便要暴露在整個江湖的目光之下,但他無所畏懼。雖然,他一直享受著長輩的嗬護,但他終究是希望,自己能在這偌大的江湖之上,武林之中,闖下屬於自己的天地。


    所以,他來了。


    武大勇了解他的心思,所以隻是歎息了一聲,便不再多管。


    武哲雖未屢足江湖,但曾對江湖上的有名高手進行過詳細了解,自知能夠接下他飛刀的人屈指可數,在年輕一輩中幾乎沒有。


    因此聽到飛刀被擊飛的聲音時,武哲還心中詫異;待得近前一看石雯已經後退吐血,再得知石雯身份,心中便鎮定下來。


    若不是他提前出言提醒,石雯未必接得下這一刀,即便現在接下了,也絕沒有能力再接一刀。


    武哲與武奎、武昶交談幾句,了解清楚事情始末,便定下神來,環顧一周,再看向王師遠。


    王師遠似乎對周邊的一切無知無覺,竟對他的到來一點反應沒有。


    武哲朝王師遠施一禮道:“王公子,別來無恙?”


    王師遠這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最近我運道不太好,跟我扯著關係的人最易倒黴。武公子深藏不露是好事,切不可意氣用事,沾染上我這個麻煩。”


    半年前,王師遠與武哲曾在沈家見過一次,但並無深交。那是王師遠第一次見到武哲,當時武哲給他的感覺仿佛就是一個文弱書生,一心讀孔孟聖賢書,一心求金榜題名時,萬萬沒有想到他如此深藏不露。


    武哲不卑不亢道:“既然沈老爺子遇害,作為滄州武林同道,總要為他主持一個公道,既然老管家聲稱你是兇手,那不管你有什麽理由,都該留下來,待事情查明再定行止。”


    王師遠歎道:“你說的我自然明白,隻是內中情由複雜,我不能留下。”


    武哲沉默片刻,不再枉費口舌,道:“既然如此,各位,還有誰要帶王公子走?”


    石雯喘息兩口,平複了胸中氣血,剛要說話,李克敵搶先道:“我知道王公子是冤枉的,所以我要帶他走。”


    武哲這才注意到他,不相信道:“你?”


    李克敵道:“正是我。”李克敵昂起頭,道:“既然你是使飛刀的,你最好離我遠一點;若是離得近了,恐怕你沒有出刀的機會。”


    武哲一怔,聽得李克敵有如此見識,不禁點了點頭,微微往後退了兩步,收起輕視之心。


    李克敵又道:“我與在場眾人均不相識,隻是路見不平而已。若我能接下你一刀,你退出此糾紛;若我接不下你這一刀,我退出,如何?”


    武哲見他小小年紀,口氣倒不小,似乎拿定了能接下他的蓄勢一刀,不禁豪情頓生,也不與長輩商議,徑直道:“好,就如小兄弟所言。”


    武哲自幼生性淡泊,除了讀書和習武,別無愛好,酒色財氣樣樣不沾,因此在武家子弟中,最能靜心凝神,也最能發揮飛刀的威力。


    武哲靜下心來,看著李克敵的方向。他似乎在盯著李克敵,尋找他的破綻;又似乎透過李克敵,看向了更遠處。他感受著風,感受著空氣的濕度,甚至能察覺到李克敵的唿吸、他的心跳。


    終於,武哲的手動了一下。他出刀的速度已經超過江湖上大多數人拔劍的速度,眾人尚未看清他的手勢,一道寒光、一抹寒意已從他的袖底亮起。


    那道寒光如同劃過湖麵的天鵝,寂靜無聲;又如碎石堆中的火苗,頃刻熄滅。


    隻是一瞬,寒光消失。


    眾人凝神看去,就見李克敵雙腳微錯,右手長劍垂地,左手持劍鞘微微前傾;再一看去,眾人才發現,劍鞘口有半截鐵片露在外麵。


    眾人恍然,原來李克敵竟然以空劍鞘接住了武哲的凝神一刀。


    武家眾人麵色慘白,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身處其間的武哲更是驚駭萬分,他實在是沒有想到,他苦練十幾年,已經成為家族之中的驕傲,但今日首次出手,便敗在了眼前的這個少年手中。


    他心中除了驚駭,還有恐懼和茫然,在那一刻,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人生是否值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握拳鬆開,握拳鬆開,如此反複幾次,才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武哲朝李克敵施一禮道:“果然,古人誠不我欺,江山代有才人出。小兄弟驚才絕豔,在下甘拜下風。日後得暇,再行切磋,告辭!”


    他又朝王師遠施了一禮道:“王公子,告辭,保重。”


    說罷,頭也不迴,徑直走了開去。


    武大勇、武奎、武昶暗歎一口氣,一起跟了上去。


    王師遠看著他的背影,也是不由感慨萬千。武氏的飛刀確實是江湖一絕,練至極處,不出手即為威懾,一出手勝負立分,乃是極高明的武學;隻是這門絕技太過難練,武家這麽多年來終於出了武哲這樣一個人物,他們當然舍不得他早夭,因此百般隱瞞,以求有朝一日震驚江湖;誰知,這麽多年來,武哲第一次公開出手便敗於一個少年之手,這對他們又是何等的打擊?


    隻是,武哲心性之強之韌出乎預料,日後不可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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