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


    天空不知何時突然開始下雨,仿佛上天拉開一張巨大的帷幕,將芸芸眾生與這個世界隱隱隔絕開來,整個世界看上去朦朦朧朧。


    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隻能躲在屋裏,有點閑情逸致的,可能還會以欣賞的眼光來觀看雨景。


    然而,吳掌櫃的卻沒有這個心思。


    吳掌櫃世代居住於江都,世代以開客棧為生。江都繁華,無數文人墨客、江湖俠客遊曆至此,即便離江都城裏還有段距離,但這迎來送往客棧依舊生意紅火。吳掌櫃從他父親手中接過這客棧才不過十年左右的光景,已經在江都城內買了兩處房產,這下他可放心不少,起碼兩個兒子成親不用愁了,接下來幾十年,也就掙點養老的錢了。


    奇怪的是,今天已經快到晌午了,竟連一個人也沒有。就算中秋佳節,但往年這個時候也不至於一個人都沒有吧。


    “都怪該死的天氣,早知道沒生意,就該早點把婆娘兒子接過來一起過節啊”。吳掌櫃歎了口氣。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吳掌櫃精神一震,伸頭往門外望去,隻見三騎三人正冒雨從前方趕來。看他們身上並無蓑衣,吳掌櫃心中一喜,這樣子,他們必定是要來自己店裏住宿的了,最不濟,也得到店裏歇歇腳吃點東西,等雨停了再趕路了。


    在吳掌櫃的期待中,三人果然在店門前停下。吳掌櫃仔細瞧去,才看清原來是兩男一女。這三人一身勁裝,看服飾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丁護院之類的,而且應該是練家子。吳掌櫃在心裏猜測著。


    三人直接把馬放在門外,衝進店裏,才開口道:“掌櫃的,來三間上房。另外準備點洗澡水。待會兒再送點酒菜到房裏。”說話的是一個大漢,約莫四十來歲。他頓了頓又道:“把我們的馬牽到馬棚去,伺候好了,明兒還得趕路。”


    吳掌櫃不迭地答應著,又偷著空瞅了瞅了其他兩個人,隻見兩人約莫二十出頭,看上去關係比較親密,隻是表情淡漠,隱隱還透著憂愁。


    估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護院護送著偷情的家丁和丫鬟私奔了,這小子好福氣啊,看這小丫頭挺標致啊。吳掌櫃暗暗忖道。


    這一行三人正是王師遠、顏敏、龐威三人。


    那天在汴州城外將王破軍、顏天虎二人火化之後眾人商量行程。王師遠一心要盡早趕迴老家,好將父親葬入祖墳入土為安;另一方麵,卻是想借助杭州分舵之力,以與林長青抗衡。


    而西門長恨則堅持先到西門山莊避避風頭,因為林長青一定會在迴杭州的路上布下重重追兵,極其危險;況且,王師遠內力盡失,要想平安抵達杭州,實屬萬難。


    王師遠也明白西門長恨說的在理,但他仍然堅持要先迴杭州。於是,他們一行十幾人分為了四路,王師遠、顏敏、龐威三人換上普通衣服返迴杭州;西門長恨換上王師遠的衣服,帶上兩人返迴西門山莊;而剩下的十人則分為兩路,故意大張旗鼓地前往長安和洛陽。因為長安和洛陽乃當朝兩都,武林勢力極弱,到這兩個地方暫避風頭,亦是當下極好的選擇。


    王師遠三人狂奔了一天一夜,馳騁將近千裏,終於從汴州城下來到江都城外。這一天一夜,三人隻下馬歇了不到三個時辰。不過,由於他們行動迅速,且另有幾路人馬作掩護,因此一路過來,竟沒遇到一個追兵,也讓三人著實有點慶幸。


    中秋乃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因此雖然平時客棧經常爆滿,但今日空房卻很多,王師遠三人挑了三間靠的比較近的房間,然後一起聚到王師遠房中商議下一步安排。


    王師遠道:“此處距杭州還有五百裏,隻要我們沿途換馬,不出意外,半天就可到了。”頓了頓又道:“隻是江南水域極多,估計會稍微耽誤行程,明天一早出發,到得老家宅院,估計得晚上了。”


    龐威沉思片刻,道:“公子,此行一路千裏,竟沒有遇到一路追兵,委實奇怪。我猜想,林長青是不是把人安排在了杭州附近,想以逸待勞。”


    王師遠臉色沉了下來,道:“龐叔所言一直是我擔心的問題。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隻是,就算明知他要以逸待勞,我們亦別無選擇。”


    龐威道:“公子,其實我們還有一個選擇,隻是——”


    王師遠疑惑道:“什麽?”


    龐威解釋道:“公子,若是我們走水路,雖然繞了一大圈,但必定大出他們意料。”


    “水路?”王師遠不禁思索起來。江都緊鄰長江,若是從長江順流往東,直達東海,再從海上繞個彎,拐進杭州灣,則可直抵西湖附近,那便距老宅不遠了。況且,走水路繞了一個大彎,自己一開始沒有想到,興許林長青等人也沒有想到,就算想到了,水路的伏兵起碼也會少很多。


    隻是,水路航道簡單,一覽無餘,一旦碰上伏兵,卻是連逃估計都很難了。王師遠一時猶豫不決。


    王師遠正要說話,突然門外有人笑道:“哈哈,走水路,真是異想天開。我勸公子早早斷了這個念頭。”


    王師遠三人對視一眼,均是一驚。此人在門外偷聽他們談話,他們竟無一人察覺,若此人是林長青派來的,他們豈不是隻能束手待斃?


    就在王師遠急思對策的時候,外麵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公子放心,在下是友非敵,還請一見。”


    王師遠看向顏敏、龐威二人。顏敏、龐威分別於房門兩側站好,朝王師遠一點頭。王師遠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了房門,隨後往後退了兩步。


    來人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濃眉大眼,長得挺俊俏,可惜的是,右眼角附近有一道淺淺的刀疤,影響了整體的美感。


    來人笑道:“公子待人可不誠的很。二位居於門後是要給在下一個下馬威嗎?”


    王師遠暗歎一聲,道:“龐叔,敏敏出來吧。”頓了頓又道:“這位兄台請。”說著讓開身,將來人引至屋內。


    來人跟著王師遠來到桌前,卻不坐下,深深稽首道:“在下段無涯,不請自來,還望公子見諒。”


    顏敏驚叫道:“段無涯?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說著轉頭看向王師遠。


    王師遠也是心中一驚,接過顏敏的話道:“段無涯,十四歲首次現身江湖,乃是被華山派當作采花賊抓了起來,最後發現是誤會一場。不過華山一戰,可以說是成名之戰。後來,最驚天動地的,莫過於孤身一人找出采花大盜團夥的根據地,並一舉擊敗采花首腦花無名。當時,段兄不過才十六歲。”知道來人是段無涯,王師遠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同時稱唿也不禁改了過來。


    段無涯苦笑一聲,道:“沒想到王兄對我的過往如此清楚。”他對王師遠神交已久,見王師遠改變了稱唿,也便以兄弟相稱。


    王師遠笑道:“小弟身不由己,不像段兄在江湖上快意恩仇,我也就隻能呆在家裏搜集各方情報,從字麵上來認識你們這些江湖豪客。”


    段無涯哈哈一笑,略過此事,問道:“還不知道這兩位如何稱唿?”


    王師遠指著龐威道:“龐威龐叔,原摘星樓青州分舵舵主,這次多虧他,我們才能從林長青手中逃脫。”他又指了指顏敏道:“此乃小弟未過門的妻子顏敏。”


    段無涯朝二人點頭示意微笑。


    眾人落座。王師遠開口問道:“段兄,實不相瞞。此次林長青欲除我而後快,我現在最想的便是將家父的骨灰帶迴老家,葬入祖墳。因此,我們才想到從水路走,或許能避開林長青的追兵。”


    段無涯陡得站起身道:“什麽,林長青已經動手了麽?”


    王師遠看他一眼,訝道:“段兄原來還不知道麽?”


    段無涯沉默著重新坐下,將他的所見所聞緩緩道來。


    原來前幾日段無涯便已到了杭州,昨晚在客棧中看到幾個老對頭,似乎在商量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便悄悄跟了上去。足足跟了十二三裏路,才見那幾個人在城外的亂葬崗停了下來。他們在那兒站了一炷香的功夫,開始不耐起來。


    就聽其中一人抱怨道:“摘星樓的人怎麽不講信用?”另一個人道:“急什麽,這次可是大生意,耽誤一會兒死不了人。”第三人道:“就是就是,又死不了人。”


    第一個人又道:“放屁,誰說死不了人。這裏可是亂葬崗,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膽子很小的。”第二個人道:“你翻江魚殺的人估計連你自己都記不清了,還膽小,我呸。”第三個人又道:“就是就是,才不信你膽小。”


    第一個人道:“嗬嗬,其實我擔心倒不是這些勞什子鬼怪,我擔心的是明晚的行動。”第二個人道:“擔心個屁,不就是幫他們殺幾個人嘛,殺人這事你哪天沒幹。再說,一旦行動成功,林長青做了摘星樓的樓主,咱們也算有個靠山啊,對不?”第三個人道:“就是就是,咱們起碼有個靠山啊。”


    第一個人道:“哎,你們這些蠢豬。咋就不明白呢?就算行動成功了,我們幫他們杭州分舵得手了,林長青也把王破軍幹掉了,當上摘星樓樓主了,可對我們有什麽好處啊。摘星樓王破軍一派的要知道我們也參與其中,想要找我們的麻煩,我們還能把林長青天天扛在頭頂保護我們啊。”第二個人道:“說的也是。不過反正不是還有一大把銀子可以拿嘛。到時我們先到西域躲躲。等風頭過去了再迴來。不想想,一萬兩銀子啊,夠你花幾輩子的了。”第三人又道:“就是就是,先躲躲。”


    “後來,從遠處又來了幾個人跟他們接上了頭。我怕被他們發現,便先退了迴來。從他們說的話推斷,他們是拿了林長青的錢,要他們在杭州分舵中清除異己。更嚴重的卻是,林長青在摘星樓總部要對王樓主下手。王樓主為人仗義豪爽,我仰慕已久,因此便想趕到摘星樓,最不濟,也可以讓他有所防備。誰知——”


    話說到這裏,眾人便已明白過來。原來,林長青早就蓄意謀取摘星樓主之位,因此跟各地分舵的同黨約好八月十五中秋聚會時動手,這樣一來,分舵最多都忙著自保,根本沒有時間去總部救援;哪知十三晚上封寒來訪,王破軍請出了易空劍,林長青見劍起意,加上王破軍受了輕傷,這才提前行動,打亂了計劃。王師遠一行一路狂奔,速度極快,林長青提前動手的消息尚未傳至江南,王師遠已到了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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