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之下,暖陽融融,初春的花草釋放著勃勃生機,有蝴蝶在草地之上翩翩飛舞。


    王小明剛剛走下山腳,隻見一道龜殼從天落下,風輕揚小心翼翼道:“咋樣?那老和尚沒難為你吧?”


    王小明沒想到一個冬天過去,這個家夥還在等著自己,先是一愣,隨後笑道:“問題不大。”


    風輕揚鬆了口氣,小聲道:“那就行,我跟你說眼前這老和尚眼睛雖然瞎了,但一身本領確實不小,隻要他說有戲那就是有戲。”


    王小明微微點頭。


    “怎麽還沒走?”


    “我是那種人嗎?要走也得確認了你的安危才行,咱們出門在外義氣當頭啊!”風輕揚拍著胸脯嚷嚷道。


    王小明有些感動。


    風輕揚深深唿出一口氣,雙手搭在王小明雙肩,深情道:“答應我,你要是真死了,記得那半片遮天布和三柄神金飛劍留給我。”


    王小明淡然一笑,神色如常,“滾。”


    “啊哈哈.....”


    風輕揚雙手叉腰大笑幾聲,隨後恢複正色,道:“既然沒事,那我就撤了,北域那夥人說不準會跨域來尋我們。要小心北域三宗和東聖劍宗。”


    王小明點了點頭,望著對方重新坐上龜殼,頭一次認真說道:“一路僥幸結識同行,你幫了我不少忙,有想要的?若是我有,能給就給。”


    從山上下來,他早已放下心結,就連那可以多增一條性命的金蟾都送給那叫做十三的小和尚,身上已無不可舍棄之物。


    “這話說的,同是天涯淪落人,能同時被東聖劍宗和三宗之人追殺,那就是咱們的緣分啊!”


    風輕揚神色跳脫,正想說幾句玩笑話,但看向王小明直視過來的真誠坦然目光,微微沉默,說道,“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王小明神色不解。


    “我師父說過一句話,中神州化大代價和心血建造起來的土地神廟,以及我們曾經在北域大地之上遊曆時經過的那無數涼亭,再加上許多肉眼可見卻又容易忽略的地方,其實都是人間先行的修士一份份善意堆積而來,這些善意促成一個個安全的渡口,讓後來修道之人能在無盡的旅途上有一個地方歇息。”


    “一座座涼亭,一座座土地神廟,就像是各洲之上燃起的燈火,點燃版圖,照亮後行千萬人。無形中的一場護道。”


    風輕揚望向遠方,又收迴視線,眼神略顯深邃,“青山宗為一域百姓舉宗赴死,尚且如此,你既是青山宗弟子,那麽相遇一番,行人理當有所迴報,天經地義。”


    王小明先是沉默,然後代表青山宗,彎腰作揖,“受教。”


    風輕揚同樣彎腰行禮,略顯稚嫩和年輕的雀斑臉蛋上燦爛一笑。


    “道友,同行一番,別死了,我等著你日後崛起,替青山宗爭一爭一州年輕一輩的位子。”


    他說了一句,整個人駕馭龜殼飛升高空,在雲海中消失。


    王小明抬頭目送對方離開,半晌後才緩緩收迴視線,搖頭笑了笑,然後朝著另外一方走去。


    如今的他體內靈氣消逝,就像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他隨心所欲,如一個遊客在山水間遊走。


    一路向北,一走就是數月。


    從漫天春雨走到隆冬大雪。


    某日清晨,王小明從官道盡頭走來,神情疲憊,蹲在一處湖畔歇息,不遠處有幾名孩童偷偷打量而來,很是奇怪。


    “怎麽了?”


    王小明好奇道。


    “叔叔,你頭發被雪染白了....”有孩子遲疑道。


    王小明先是一愣,隨後來到水邊,望向湖麵之中的倒影,怔怔出神。


    熟悉的麵部沒有太多變化,中年男子模樣,但原先披肩的長發不知何時白了一小半,他用手摸去,並不是雪,發絲雪白,一碰即斷,滿是油盡燈枯的老意。


    事實上,他也確實老了,在凡間也接近百歲高齡,除了麵容,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


    王小明默默掐了掐印,心有所感,抬頭喃喃道:“六年....”


    一轉境前,凡人壽命最大期限便是一百二十年,而自己離自己的壽元終結隻剩下六年。


    王小明沒有意外,起身繼續北行。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身上的青色衣衫也滿是灰塵,腰懸一個酒葫蘆,臉色微顯蒼白,黑發夾雜著白絲,就像是遠遊早衰的讀書人。


    一路之上,各種消息不停傳來。


    “你聽說過嗎?百宗大會的資格賽漸漸到了尾聲,東聖洲各域都已經陸續確定了宗門名額。”


    “不止,據說百宗大會前五,日後有機會前往中神州參加神宗會,這可是普通宗門夢寐以求的機會。”


    “等等,東聖劍宗,留仙宗等各域頂尖宗門,天然都有一個名額,他們會參加麽?”


    “一般像他們這種級別的天驕弟子是不會參加的,但前些年那東聖劍宗趙天玄初悟極境,便借著百宗大會的名義遠遊各域磨礪極境,也許這一次會參加也說不定。”


    “錯了,有消息傳來,這一次百宗大會定在東南域,各域天才都會前來。”


    “東南域,為何會在咱們這裏?自從青山宗覆滅後,東南域可謂根基最為薄弱,並無成勢宗門啊。”


    “明麵上是說為了祭奠青山宗,我看八成是東南域無主,其他各域宗門想要將其瓜分,哎....”


    修行界上,各類消息不停傳出,眼花繚亂,帶來了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


    王小明一路走來,如同一個旁觀者,繼續前行,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北地。


    北地還是那般荒涼而枯寂,隻是如今,更加沒有人煙。一座座破舊殘缺的城池,牆頭上的刻痕和誇張的地坑,還在彰顯著當年那場大戰的慘烈。


    不知過了多久,他來到一座城池,似乎新建沒有幾年,高處牆頭的磚瓦都很明亮,來來往往的商販絡繹不絕,兒童的朗朗讀書聲從道路深處的林中傳出。


    整座東南域北地,數十年前被妖域席卷一波,皆是凋零,此地卻算是罕見的跡象,在破敗中流露出勃勃生機。


    他好奇走在街上,最終在路邊一個賣餛飩的小攤子前停步,他坐在桌子上,靜靜看著不遠處的老板娘。


    攤子老板娘是一個四十歲多些的中年婦人,皮膚黝黑,早生華發,顯得很是精幹。


    此刻她係著圍裙,站在鍋前,熟練的下著麵食。


    “客官,吃什麽?”感受到了一直注視的目光,那老板娘有些蹙眉,抬起頭來,然後怔住。


    “是我。”王小明輕笑道:“還記得嗎?”


    聽見這話,隻見那老板娘連忙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又頓住,雙手趕忙在身前滿是汙漬的圍裙之上擦了擦,然後又放在身後,不知所措,雙眼不知不覺就紅了起來。


    她不確定喊道:“叔?”


    王小明帶著笑意,說道:長大了,就可以不再穿草鞋了。”


    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隻是呆呆望著中年男人的老板娘,好似瞬間放下了所有偽裝,流露出當年小女孩般的模樣,嘴角一皺,眼淚就仿佛要從眼眶裏麵掉了下來,委屈低聲道:“我小時候你就說會來看我,可這麽多年都沒有。”


    王小明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欣慰。


    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了上來。


    中年女子在一旁碎碎念著,說著這些年北地的事情。


    當年妖域霍亂,尋常百姓並沒有傷亡太大,而等到大亂結束之後,便有人陸續開始幫忙北地三十餘座城池重建。


    眼前這座新建的城池便是如此,那些人似乎來自遙遠的他洲之地,修私塾,建城池,維護凡俗秩序,震懾一些山野散修,維護北地穩定,避免了大亂後的很多人禍。


    北地之人將他們視為恩人,但中年女子也是在很多年後才知道,這些事情都是由當年一名代號叫做算盤的青山宗弟子幕後策劃而成,而他本人,早死在了北地那場戰亂之中。


    “我後來帶著林婆婆房子裏留下的畫像,才知道原來她也是青山宗弟子。”


    “你走後,林青叔留在了城裏,城池重建後的這些年多虧了林青叔對我一直多加照顧,不然我可能也活不到現在。”


    “前兩年他也走了,雖然沒傷,但我知道他走的時候並不開心,因為他在北地見到了一位老邁道士,隻是簡簡單單聊了幾句,迴來後林青叔整個人都垮了。”


    中年女子倒了兩杯最為尋常的水酒,一句一句的說著這些年的事情,神色憂傷,抿了一口,輕聲道:“叔,其實你也是青山弟子對麽?”


    王小明輕輕點頭。


    她突然小聲哭泣出來,雙手摸著自己的臉頰,淚水劃過,“叔,我是不是很沒出息,以前說要開最好看的胭脂鋪子,可現在都老了。”


    女子年華,容顏易老,轉瞬即逝,在凡間更是如此。


    王小明沒有迴答,隻是低著頭默默將一碗餛飩吃完,然後才認真道:“這是我這些年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聽見這話,中年女子袖子捂住嘴巴,又哭又笑,引來路人側目。


    人來人往,二人在桌上聊了許久,王小明在此地住了幾日,幾日後,便要再次離開。


    二人在城牆下分別。


    “那道士跟林青說了什麽?”王小明臨走前問道。


    中年女人低著眉,輕聲道:“那老道士說跟他道歉,當年他火燒的那名女子和肚裏孩子,他其實知道不是妖孽,但他恰恰需要女子肚中死後的屍胎,去除掉某位禍害一方的妖物。”


    王小明沒有說話,隻是仰起頭,他記得林青說過那人來自一處叫做玄陽宗的宗門。


    老板娘又一次看著他的白發,眼神憂傷,眼眶通紅。


    “我也許真的要死了,我不知道,但應該還有機會。”


    王小明麵帶微笑,神色平靜,安慰道:“其實都是小事,人總得走一遭,不用為我擔心。”


    他這些天望著眼前這個女子,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很多,修道之人為何容易淡漠情仇。


    好似就是一瞬,記憶之中那個穿著草鞋牽著他手蹦蹦跳跳的的羊角辮小女孩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性情穩重卻截然不同的成熟女子。


    對於修道之人而言,每一次閉關或者遠遊,迴來麵對至親時便大概就是這種感受,說不出的陌生。


    但為何又會感到熟悉呢?或許是因為看著她,就像是看見了當年記憶中的舊人舊事。


    飛雪從天邊落下。


    “對不起,沒有早些來看你。”王小明麵色帶著歉意。


    女子靜靜凝視著王小明的麵龐,微微搖頭,眼神明亮。


    沒有人知道,小時候一些早已忽略的幾日時光,那些不經意的善意,不經意的承諾,會給一個從小便無依無靠的孤兒帶來多麽深刻的印象,無關男女情愛, 卻讓她記了一年又一年。


    “叔,小時候我就一直覺得你是好人,到現在我還是這麽覺得,你怎麽能對一個孤兒這麽溫柔,這麽好...”


    她麵帶微笑道:“好到我覺得人突然就有了盼頭,就想盼著你能一直好下去,長命百歲,萬事如意,所以你一定要加油活下去啊。”


    “我會的。”王小明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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