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爾的話幾乎立刻使她明白了布隆的所有舉動。


    這位大校作為國際檢查局偵查處的領頭人物, 前來遠東的第一要務, 看似是盡可能多的收集犯罪證據。而能使他在短短兩周時間裏找到足夠全麵且致命的證據及證明,並定要啟動聯邦調查局來協助他完成。


    可是如此大費周章使調查局不遠萬裏來到中國, 目的可不止為了搜集工部局六國叛徒的罪證。更有可能, 他們打著搜羅證據的幌子,卻在覬覦別的東西……


    庭審最終審判開場以後, 糾纏她的記者迅速散去。她迴到自己的位置上, 立刻望向布隆。


    他臉上帶著一點誌在必得的微笑。


    他們……想要分一杯羹!


    布隆了解謝擇益的為人方式,而謝擇益了解英國軍方行事方式,也了解中國。


    在英美關係上, 英國絕無可能對自身利益做出讓步的時候,美國需要謝擇益。


    所以布隆勢要力保他。


    這就是為什麽布隆請她務必前來參加這場多國記者在場的六國公審, 再三向她暗示費貝達金鑰匙的重要性;而這場公審涉及到謝擇益的證詞, 美國法官都刻意選擇更能為他脫罪的證詞,並試圖引導陪審團將這場研究院少佐、中尉與女研究員的種種糾葛,往“桃色新聞”方向去引導。


    而當庭所有記者們, 立刻發現了這場灰色調得公審,最為靚麗的切入點——緋聞!


    在謝擇益種種行為,使得英國政府唯恐自己在上海租界的地位,會如同漢口英租界裏被驅逐的英國人一樣岌岌可危時, 由佐久間“日記”及金鑰匙帶給記者的是軍官保護女友的錯覺,同時也能向英國陪審員提供謝擇益一切不合理動機的合理性。


    布隆不僅要保他,還要保他有權擔任三國利益交涉官的地位。


    而就在這時候,調查局搜集到一條信息, 這條信息是英國人在香港與上海皇家學會研究院自己定下的秘密法規,叫做‘工程師’的“配偶免責權”。


    這條法規,正能完美解決所有問題。


    而研究院又需要依靠謝擇益來拉攏美國嗎?


    她想起玻爾同她說的話,又問了問自己,幾乎立刻得出一個答案——需要!


    研究院確實需要美國的資金為研究提供後續力量,但又怕在這個過程中,美國的野心使得他們的力量無形之中漸漸變成為研究院主導力量……所以與其說需要美方,不如說更需要謝擇益在其中斡旋,為研究帶來更多助益的同時,又不至於埋下隱患。


    這就是為國家利益謀求福祉的布隆,與力圖為研究謀求利益的玻爾各自的私心!


    那她的私心呢?


    ——


    這場最終判處三十餘名上尉及二十餘命中尉以絞刑跨世紀侵略罪的宣判,她卻沒怎麽留神去聽。宣判結束,作為這次公審最高治安警察長的布隆,留了一點時間給記者對法官及調查員作采訪,之後迅速請手下陸軍將記者請至門外等候。


    而後,他與一位英國陸軍少校、新繼任的駐滬副領事聊了幾句,而後布隆辭別少校,向她快步走過來。


    警察正押送麵如死灰的佐久間與藤間,從三人身後穿過走廊離開會審大庭。佐久間迴頭看了一眼楚望,被押送他的士兵嗬斥了一聲。


    經過時,布隆在她身旁停住腳步,笑著說:“比起絞刑,這兩名日本軍人看上去似乎更怕聽到‘押送迴國問審’這幾個詞,是不是?”


    楚望轉頭看了一眼,迴過頭問道:“先生,zoe現在在哪裏?”


    布隆微笑道:“那位領事也不清楚,女士。不過能確定的是,他在一切英屬殖民地上,都會比遣送迴到不列顛帝國過得愉快一些。站在他安危的立場上,我認為向英國佬證明你們之間關係的速度,或許需要更快一些。”


    一位中尉朝布隆走來,說,“長官,有少部分記者不肯離開,說想要請求對這位女士作一點專訪。”


    “我們這位才能被醜聞淹沒的女士,這次恐怕要再度被涉及三國的桃色新聞困擾一段時間了,”布隆聽聞笑道,離開前又說了一句,“很抱歉,女士,這不是我的本意。比起這個,我更樂意在短時間裏在報紙上讀到有關你與zoe的婚訊。”


    布隆同中尉離開以後,商會迅速來人帶她從側門繞路離開,躲過那群執著的記者追擊。


    葛太太與上海商會等人的車已經等候在商會大院後門外巷子裏。


    她從後門走進巷子時,葛太太等在門外皂角樹下,蔣先生、謝老爺與黃先生等人則在遠處梧桐下汽車旁聊天。


    不等葛太太則聲,她先輕聲喊道:“姑媽……”


    後半句沒及講出口,她語氣裏的急切早已在她的神情與“姑媽”兩個字裏唿之欲出,於是立馬閉了嘴。


    葛太太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慢悠悠打趣說,“怎麽?”


    她歎口氣,仍舊硬著頭皮說:“我想救謝先生。”


    葛太太看了她一會兒,說,“剛才他爸爸那四五個大男人也不害臊,合起夥來跟挾持我似的,叫我同你商量這事。現在好了,看你的樣子,是比誰都急。”


    姑侄兩往梧桐樹下望去。除了仍朝她兩微笑的蔣先生,謝老爺與另外三個老頭都心虛的將臉轉過去望著梧桐樹的根。


    她說:“指不定我明天上了報紙以後,再沒人敢娶我了。”


    葛太太笑了,“上迴林俞為著你老師事情不也鬧成那樣,你怎麽不擔心沒人娶你?”


    她說:“葛太太不也還給我派了個謝先生麽。”


    葛太太又笑了,“這迴他進了大獄,自打我來上海以後,為著見你求著上我葛公館來的年輕英俊還少?”


    她給葛太太拆穿,於是嘿嘿笑道,“姑媽您也說您看著謝先生長大的,那些個年輕英俊,誰能比謝先生更好?”


    “好?他哪點好了?若是從前,還能指望他在英國陸軍裏頭混出點前程。現在呢,自身難保不說,還要你一個姑娘家以身相許去搭救他。”葛太太放機關炮似的一氣兒抱怨完,又壓低聲音問她,“丫頭,我心疼他,我更疼你。話不中聽,可姑媽也勸你再好好想想。從前看著他是一等一的人模狗樣,這一晃三四個月他都給人不知監禁在什麽地方受著什麽罪過,若是迴來以後,發現他殘肢斷臂,缺斤少兩的,後悔可來就不及了。”


    “那……”她揪了三個月的心,不敢想的都給葛太太三言兩語的講了出來。一陣心疼過後,她唿唿吹了兩口氣說,“那也不打緊啊。”


    葛太太歎口氣,一臉的恨其不爭。而後語氣極差的迴頭衝那商會的幫工說:“替我去將謝鴻給我叫過來!”


    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忙說:“姑媽,還是我過去拜見謝爵士吧。”


    葛太太將她攔住,說,“去什麽去?”


    謝鴻仿佛怕著葛太太似的,先請了黃先生過來探探口風。


    黃先生同葛太太與楚望說:“謝爵士說了,過幾天,他便叫幾艘船將聘禮送去香港,送到你府上。”


    楚望:“……”


    葛太太道,“什麽船?”


    黃先生道,“自然是最大的鐵甲駁船,從港口鳴笛上岸接駁,從碼頭用駁車敲鑼打鼓一路送到山上!否則我都不依。”


    楚望:“……”


    葛太太哼笑一聲,“陣仗大點好,好讓公共租界那不成氣候的一看到報紙,該好好知道自己該準備多少東西,才不至於丟大了人。”


    楚望正納罕著,黃先生想替她講出來:“你們倒不怕林俞尋隙滋事,說聘禮不送至他林家府上,不合規矩?”


    “我倒是想,他也好意思要。他家裏那個沒名字的若是敢鬧,正合了我的意思,我就在家裏等著她來。”


    黃先生這便轉頭對楚望說,“林三小姐,有勞了。”


    楚望說,“上迴多謝黃先生的鐲子。”


    “也沒起多大用處,哪裏想得到紗廠大火,他自知魚死網破,真起了殺心,”黃先生講完,“等你與謝少大婚,黃某送你們一份最豐厚的聘禮。到時候三小姐若是喜歡,再說謝也不遲。”


    說罷黃先生轉過臉去背對葛太太,一個勁同謝爵士眨眼睛,大約偷偷告訴他“葛太氣消了,你別怕”;而謝爵士假裝同蔣先生與杜先生說這話,眼神卻偷偷摸摸往這裏瞟;見勢態大好,這才背著手走過來。


    他一頭花白中長頭發,一條電光絨藍襯衫裏係一條花絲巾,手裏頭拿兩個文玩獅子頭。抬頭覷一眼葛太,中氣十足賠笑幾聲,咳嗽兩聲,躬身拉起楚望的手,優雅的親吻了一下覆蓋她手背的拇指,舉手投足像極了馬龍白蘭度的教父。


    等他一開口,這種種氣場風度立馬消失殆盡。


    他無比誠摯的說:“三咻姐,我鵝幾就羔北裏啦。”


    楚望忍了好久才沒笑出聲來。


    ——


    公審當天晚上,葛太太、謝爵士、身為證婚人的黃先生與身為媒人的蔣先生、彌雅一同乘車去了上海臨時政府大樓。這時早已下班,公事員是被臨時一個電話叫迴來頒發結婚證書的。


    其實全程沒有楚望什麽事。葛太太與謝爵士一人領了一張帖子,各自填下楚望與謝擇益的姓名、年庚,爾後填寫作為雙方家長的葛太太與謝爵士、主婚人黃先生和媒人蔣先生的姓名,爾後簽押、蓋章,以示鄭重。


    全過程裏,公事員隻先問過一次:“為何日子寫的是四月二十九日?”


    謝爵士遞出一份英文填寫的英屬檳榔嶼官方證明交給公事員,葛太怕他講話公事員聽不懂,便替他說道:“這兩孩子四個月前在檳榔嶼正式領過結婚證,怕迴國來不認,再認一次而已,所以寫了四月以前。”


    那公事員一副了然的神情,拿大印蓋下戳去:“常有這類事,省得孩子出生日子早了,親朋好友上家來容易說三道四。”


    葛太太沉默了一陣,也懶得同他解釋置氣。


    楚望望天:“……”


    政府大印蓋過之後,公事員將葛太太與謝爵士各自填的那一份互換過來給兩人。交到葛太太手裏那份,葛太太遞給楚望;而謝爵士那一份,幾乎立馬被彌雅爭搶著拿去看了。


    她低頭一看,證書兩側畫著花花綠綠的龍和鳳,頂上“結婚證書”四個繁體大字熨到凸出紙麵,下麵是小天使和伊甸園的池塘,整個配色極其浮誇,畫麵也不中不洋的,十分滑稽。中間端楷寫著:


    林楚望浙江紹興縣人現年十六歲 民國三年正月三日亥時生


    謝擇益 祖籍廣東佛山鎮人現年二十三歲 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十三日卯時生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彌雅幾乎與她一同讀完上頭的字,爽朗笑道:“這下見著linzy,得改口叫嫂子了。”


    謝爵士說:“可叫謝少奶。”


    蔣先生說:“也不對。謝少雖丟了銜,爵沒丟。少奶也不對,夫人才對。香港的太太們,自此也該升一輩。”


    葛太太啐他們,“去去去,謝擇益人還沒見著,就想先占我姑娘便宜,還早得很呢!”


    ……


    她手裏拿著那紙婚書不由得微笑,同時又有點飄飄忽忽的迷茫:咦,我怎麽就這麽把自己嫁出去了?


    ——


    第二天一早起,報上鋪天蓋地全是有關六國公審。而比公審結果更為熱門的是關於她的部分。


    這個年代,男人要成名的方法有很多種,而女人的名氣似乎永遠都與男人脫不開關係;一個獨立的女性脫離男人自己就出了名,除非犯了極大罪過,否則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報紙大篇幅報導著這研究院段三國三角戀情的同時,有關她理科與語言方麵的才華、她發表的論文、她的容貌,甚至從前他父親與喬太太一手造就的醜聞都被舊事重提;不過這一次,大部分言論家待她還算不太刻薄,評價也多是一些正麵的。諸如:


    “又美又聰明的女人沒人不喜歡。但美與聰明得異於常人,往往容易招來女人的妒忌與男人的覬覦,這未嚐不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愛美人者眾,假使真的犯了一點小小錯誤,也無傷大雅。”


    “林先生誕於中國教養於中國,乃土生土長中國不可多得的人才。倘此次當真獲獎,便真可作為中國學子極好的鼓勵與榜樣,便真為中國教育做到揚眉吐氣、為國爭榮。”


    ……


    有關於她的話題在第二天婚訊登報宣布以後,在人人熱愛看書讀報喝茶八卦的上海市,被推向一個新的熱度。以至於葛太太讓車夫送她去英領館遞交結婚證明時,被領事管官員笑著告知:“我們早已聽說這門婚事,終於見著本人了。”


    領事官迅速簽署好早已備妥的證件,迅速托人將一封電報拍了出去。


    而後告訴她:“可以了。”


    她一臉懵逼的問:“可是請問,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謝……我先生?”


    官員笑道:“我們也不知道謝先生此刻身在哪裏。如果迴來,會從英國軍艦碼頭入港。快的話也許明天,慢的話,興許一月……一月之內,一定能到。”


    ——


    從領館迴去以後那天起,她每天一早都叫車夫將她送去福開森路。


    三個月沒迴去,謝擇益向廣東阿媽支付的薪水也已經到日期。屋子裏積了厚厚的灰,她這個萬年不做家務的,用銅布拖把拖了一整天的地,才勉強算幹淨一些。


    鄭太太與鄭先生已經搬走,樓下又住進一戶普通上海人家,小小屋子,擠了祖輩三代八口人。那個小孩,葛太太在庭審結束當天便去問過他的母親,是不是真的為了繼續做幺雞,連親兒子都不認了。得到否定迴答,葛太太倒也爽快,請了個人來手把手叫她學會打字,為她在洋行謀了個打字員的差事,供她母女兩在上海維持生計。


    每天她都去福開森路收拾一次屋子。擦幹淨窗戶玻璃,將髒窗簾換下來,帶迴葛公館叫小丫鬟洗幹淨。路上經過花店,便買一束芙蓉或海棠養在活骨瓷碟裏,隔幾天換一次。


    傍晚吃過飯,便去軍艦碼頭上晃蕩一圈。得知沒有船入港,又叫車夫將自己原路返迴送迴葛公館。


    葛太太有次說她:從前叫你在福開森路,那是因為我不在。如今我在上海,他爸爸也在,地方也不遠,你兩迴家住,有人照顧衣食起居,豈不是更方便?假使你真的要懷舊,在我這帶兩個人過去替你收拾幹淨就好。


    她想了想,仍舊覺得不好。


    從白露那天開始,上海持續下起暴雨,意味著夏天快要結束了。真真每天都來陪她,她寫報告,真真就在廚房裏搗鼓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第一天來時她說:“在報紙上突然看到你兩結婚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與謝先生學人未婚先孕,死到臨頭無法挽迴了,這才不得不奉子成婚的,還害我在家裏暴跳如雷罵他一通。”後來又說:“你沒懷孕那就太好了。我爸爸都跟我說,你要是懷孕,就叫我明年再去英國,先留在家陪你。”


    許久沒聽過言桑的消息,本以為他已經悄無聲息去了美國。後來聽真真說,他仍舊還沒及走,卻也不常出門,也不知這三月都在家中做些什麽。


    大雨天裏,真真有時也會與她一同撐傘去碼頭上走走。快要秋分了,大雁成群飛走,偶爾雨停時出個太陽,海邊鷗鷺便趁機出來湊個熱鬧。已經第九天了,真真與她在碼頭上吃著這夏天尾巴上最後一次冰激淩,是爪哇人開的店,比天星碼頭上滿嘴冰渣子的好吃。吃完冰激淩,散步迴去的路上經過德國人的“幸運”花店,她想起窗台上瓷碟裏的花兒快枯萎了,突然看見兩碗白色芙蕖,忙從老板那裏買了迴去養進瓷碟裏。


    真真終於歎口氣,“看來你是真喜歡他沒錯了。”


    她“啊”了一聲,自己也疑惑:“有麽?”


    真真點頭,戳了戳她的額頭:“鐵樹開花,千年一遇。還夠不喜歡?”


    她看著那兩碗芙蕖,自己也笑了,“好像是真的。”


    真真臨走前一周,因她有太多行囊要收拾,某天便沒有過來。車夫將她送到碼頭上,一下車,遠遠便見著一艘軍艦已經入了港。她撐著傘飛快跑到碼頭上,因下著雨,黑色長裙下擺與白色長腿襪上全是泥漿。


    她在碼頭上等了快二十分鍾,直到艦上皇家海軍、陸軍軍官與士兵們陸陸續續離開了,她仍舊沒見到謝擇益。


    已經兩周了,每一艘入港的軍艦裏都沒有她想見到的人。她心裏默默的用航行時間推算他可能所處的位置。兩天至三天,大約就是在東南亞;三至五天,便是在印度洋周圍;五天至十天,從印度洋至非洲;十天至十五天,便是非洲與紅海。


    再多一天,大約船真的已經迴到英國,她等到的大約也真的是個缺胳膊少腿的謝擇益。


    缺就缺吧,大不了往後拿輪椅將他推著,她走多快他也隻能走多快,省的他腿長走路太快,她有壓力。


    雨稍稍停了一陣,她轉頭去那家“glueck”看花。花店就在正對港口的巷子裏,不算得窄,卻是極難走的大立方石塊鋪就的道路。一巷子的月桂,如今正是盛放季節,一陣雨後濕風撲麵而來,便是一陣接一陣的香氣。


    進了花店,盛花的木水桶大多所剩無多。她看了一陣,用德語問老板,“傍晚好,請問還剩一點什麽花?”


    “還有一些月季,玫瑰也不多了……今天有軍艦入港,要見老朋友的多。就幾分鍾以前還有一些百合,給一位先生買走了。說許久沒見他太太,要買迴去給她。”


    她點點頭,想到這兩周被她養死的花便覺得怪可憐的。她跟謝擇益一樣的清水與骨瓷碟養花,從前他養的花總能活上好些天。


    想起瓷碟裏那兩碗可憐的白芙蕖,她竟然有點慶幸謝擇益今天沒迴來,否則給他迴家看到那蔫兒蔫兒的花兒,指不定他心裏怎麽嘲笑自己。


    掉頭離開,準備明天再來時,她立在花店裏,便見到外麵一個高高的黑灰色影子,一手撐傘,一手捧著一捧百合花。


    店裏亮著電燈膽,他立在巷子暗處,看不大真切。她身後老板突然大笑了一句:“先生,再不迴去,你太太該等你等著急啦。”


    爾後,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用德語在說:“不急。剛發現我太太就在這裏。”


    聽到那句“meine frau”,她心裏咯噔一跳。


    下一秒,突然提起裙擺,撒丫子朝他飛撲過去。


    謝擇益撐傘立在雨裏遠遠看著她。


    見她朝自己撲騰著跑過來,立刻扔掉雨傘,將淋得濕透的百合拿得離她遠了些,用丟掉雨傘的空閑的那左手將她摟緊。


    她死死的將謝擇益抱著,臉緊貼著他胸口,卻一言不發。


    謝擇益用手掌攏住她的頭發,微微仰起頭,歎口氣,將她揉進懷裏,聲音低而沙啞的又喊了她一遍:“謝太太。”


    她用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聲音很小很輕的喊了句,“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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