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很開心, 是不是?”


    他看到她從自己懷裏抬起頭來, 眼睛笑得彎彎得,露出一排白牙齒, 尖尖的, 絕非天真無邪的;無所顧忌的帶著點刺,一如兩年前在離島上時, 他就知道, 此刻她懷裏這個姑娘,絕非善類。


    她時不時會有一些行為完全的出乎他的意料。


    叫他們去死!


    那天她當著所有人的麵露出那個微笑時,他看到了其中另一層含義。這個隻有同類才能懂得的瘋狂與怒吼, 突然之間將他死寂了二十二年的胸腔點燃起巨焰。


    然後,我們生!


    她就是他心裏著魔一般癡迷著的東方。不是香港為了迎合英國人而走了形的東方, 更不是上海這諂媚附和任人宰割的東方, 是流淌在他骨血深處,窮極一生都想要捕捉到的那一點在這遠東土地上古老而緘默的民族,終有一天能誕生令他發冷抑或發熱的激情的影子, 在這個人身上如此血淋淋的鮮活著,一次次將他征服。


    此刻她就靠在他胸膛,他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使她發覺自己每一個眼神與唿吸裏都帶著愛慕。


    她在他懷裏用力點點頭。幸好她很快鬆開了手, 否則再多一秒,難保他神魂顛倒之下會做出什麽越矩的動作。


    有人將一隻白蘭地酒瓶遞過來,標簽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中文字的日文名字。


    整個研究院,有中文名字的, 隻有謝擇益與她兩個人。


    謝擇益將酒瓶遞到她麵前。


    她看著那一行行的中文字,用字正腔圓的國語說:“不簽。”


    他將酒瓶退迴去。


    她又在他身邊小聲說了句:“丟老母的簽名。”


    聽得這句,謝擇益微笑了。突然想起,他似乎恥笑過她:“廣東話講得唔錯。”他現在打算將這句話再認認真真說一次:“講得唔錯。”


    她笑了:“沒我們什麽事了,對吧?”


    “嗯。”


    “那麽迴去了?”她說。


    他點頭。


    她走三步,他邁兩步。沒跟上去,隻不近不遠跟在她後頭。走在人群裏時,他已經模糊了別的一切;遠離了人群,更是什麽都不在眼裏。


    他本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這輩子消極慣了,戀人次次使得他失望透頂,這麽麻木而慣性使然的過下去,這輩子也不是不能過。畢竟,不走心的情話他信手拈來,隨便說兩句,便輕易將人哄住,他再擅長不過;被詆毀懶得再解釋一句,對自己的生活不抱任何期待,不相信愛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認為自己會遇到喜歡的人了。英國人拿他當槍使,做殖民者為虎作倀的幫兇,那麽使便是。畢竟從未有人真正認可他的存在,他沒有任何港灣與歸宿。


    他一直在等她出現,卻又從未指望過她出現,像渴死病人終於見到綠洲,在黑暗裏生活了一輩子的人終於見過一次光;是禮物是莫大的驚喜,宛如神賜……


    出生便盲了,從未見過光,一輩子在暗夜裏做一隻負鼠也不是不能過。但若讓他見過一次……


    無數次的,幾乎立刻想將她沒收。


    假如她此刻迴過頭來,一定會被他的神情嚇到。這感情熾烈到幾乎將他燒作飛灰,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會有人懷疑謝的男主地位,他出場時女主就唱了“情人若寂寥的出生在1874,剛剛好早一百年一個世紀,如果終身都這樣漫長的等,雨季會降臨赤地”。


    ——


    *一句話概括兩個男主:詩人形於色的喜怒和軍人的不動聲色都是高貴的,是人格的詩;詩人有理想和愛,軍人有正義、信仰和仇恨。這些都是使人生發熱或冷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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