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他為何自刎


    這“追風無影”華清泉長歎一聲道:“公子既如此說,此事說出亦無妨,隻是——唉!”他目光竟轉向那“摩雲神手”向衝天,又道:“向兄,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此舉之故,還是向兄說出來吧,故人雖已逝,往事卻仍然令小弟心酸。”他雙目突地一張,神色已變為激昂:“此事說出後,若有人還認為我此舉不當的,我華清泉便立刻橫劍自刨,絕對不用別人動手。”


    他說完這些話,那少年展白臉上的肌肉突地袖動了一下,像是也想起什麽,又像是有什麽難言的隱衷似的。


    “摩雲神手”向衝天伸手徽撫額下的花白短須,也長歎一聲,道:“公子,你可曾聽說過,二三十年前,武林中曾發生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事曾令天下豪傑之士為之扼腕?”


    他略為停頓一下,見那“安樂公子”雲錚麵上已煥然動容,又微矚接道:“距今二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位驚天動地的英雄,此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尤其古道熱腸,急公好義,江湖中人無論哪一路的朋友,沒有不曾受過此人恩惠的。近百年來,此人在武林中德望之隆,據我所知,實在無人能超越他的——”


    他話聲又微頓,那“安樂公子”卻已脫口道:“向老師,你說的是不是那位‘霹雷劍’展雲天展大俠?”


    此話一出,那少年展白麵色忽然慘白,突地一擰身,雙足猛頓,往外就竄,競想越林而去


    但他身形方動,那“追風無影”已厲噸一聲,暴喝道:“朋友,你給我留下來!”身形毫未作勢,已刷地掠出三丈開外,少年展白隻覺眼前一花,這“追風無影”已攔在他前麵。


    他麵色一變,一扭腰,往側麵就撲。


    但是他在這以輕功見重武林的“追風無影”前麵汗鬼地逃得出去,那華清泉腳步隻一錯,又攔在他前麵,左手疾出,並指如劍,風聲跑然,直點他乳上一寸六切間的“膺窗穴”,一麵又喝道:“好猴兒崽子,你想榴,你這是在做夢。”


    少年展白身形施動間,胸前風聲已至,他腳步猛挫,轉蜂腰,揮左掌,抄著這“追風無影”的手腕便切,身手也頗快捷,這一掌剛剛逐出去,隻覺肘間一麻,自己的身軀,便再也無法動彈,他自知已被人家點中穴道了。


    於是他在心裏暗歎一聲,又暗恨世人,為什麽當一個人自己不願提起自己身世的時候,別人卻偏偏要逼自己說出來?


    這“追風無影”指尖微拂處,點中了少年展白肘間的“曲池”穴,鐵腕一抄,穿入他的肋下,隨即一震腕子,遠遠的將這少年朝“摩擎雲神手”向衝天拋了過去。


    “摩雲神手”雙掌微伸,競像是毫不費力般,就接住了他的身軀,再隨手拋在地上。華清泉掠過來,冷冷望了雲錚一眼,雲錚劍眉微皺,這事發展至此,他也越來越糊塗了。


    他絕對想不到,這少年在一提起“霹雷劍”三宇時,便立刻溜走,他也付度不出這其中原因,不禁暗中思索道:“難道這年紀輕輕的少年,競和二三十年前那‘霹雷劍’展大俠之死有著什麽關連不成?”一念至此,目光掠過那還在“追風無影”掌中持著的長劍,不禁心中又是一動,駭然又忖道:“這位第一神偷緊緊逼著他問的原因,難道是因為這少年方才所使的劍,就是當中展大陝震攝江湖的‘無情碧劍’嗎?”


    那“追風無影”麵寒如水,冷冷說道:“雲公子,你此刻大約也知道了我為什麽要逼問他的原因吧?昔年展大俠用這兩‘無情碧劍’做過了不知多少恩情如天的事,但是蒼天無眼,卻讓展大俠不明不白地死了!雲公子!”他話聲又變得激曆起來,道:“休怪競鬥膽說一句,公子你年紀還輕,傷沒有看到展大俠在洞庭湖上死狀之慘,我卻看到了。我華清泉身受展大俠的活命再造之恩,可是,當我在洞庭湖上看到展大俠那具死狀滲不忍睹的屍身時,我……我……我竟連兇手是誰都找不出來!”


    他悲硬著喘了一口氣,又咽一下唾沫,像是要將已快爆發的情感些,又接著道:“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展大俠的仇家,但是我縱然用盡千方百計,也探查不出這班賊子究竟是誰來,總算天可憐我,今日讓我找出一些眉目來了。”


    他說到這裏,“安樂公子”常帶笑容的麵上,也不禁為之黯然。


    隻見這悲愴無比的瘦小老人,此刻舉目望天,又道:“雲公子,你可知道,當我發現這少年手中所持的劍就是當年展大俠的故物時,我心裏是什麽滋味?雲公子,我要是不將這少年得到此劍的來曆問清,我怎對得起那在九泉之下的恩人?我要是讓展大俠冤沉海底,我還算是個人嗎?”


    “安樂公子”聽了,神色越發綴淡,訥訥地竟再說不出話。


    “追風無影”華清泉雙目有如火赤,突地一彎腰,左掌疾伸,在這少年的肩上、脅下,一拍一捏,解開了他的穴道,卻用右手的長劍指著這少年的咽喉,目光如刃,厲聲道:“朋友,方才的話,你總該聽到了,我也知道你年紀還輕,不會是殺害展大俠的兇手,可是我卻得問問你,你這口劍是哪裏來的?你要是對我老頭子隱藏半點,哼!”


    這瘦削嚴峻的老人語聲一頓,手腕微抖,朝尖顫動,碧光生寒,在這少年咽喉前三分之處一劃,厲聲接道:“今天我就耍讓你的血,立時濺在這口劍上。”


    劍光如碧,劍氣森寒,達華清泉枯瘦的手掌,緊緊抓在劍把上,生像是鋼鐵鑄的,動也不動,使得劍央隻是停留在這少年喉前三分之處。


    “安樂公子”微唱一聲,目光流轉,隻見這少年嘴角緊閉,雙睛炯然,麵上竟然絲毫沒有驚懼之色,不禁暗暗讚歎:無論如何,這少年總算個鐵錚錚的漢子。


    他心中正自思忖,卻見這華清泉語聲一落,那少年雙肘一伸,身形後滑,突地翻身站了起來,華清泉冷喝一聲置:“你這是找死!”長臂伸處,劍光如練,


    哪知這少年身軀擰轉,競“撲”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向華清泉叩了三個頭。


    “安樂公子”見了,長歎一聲,暗中搖頭,轉身走開兩步。


    “摩雲神手”麵上亦露出不屑之容,這少年若是倔強到底,他們或者會助以一臂之力,但此刻見他競做出這樣舉動,不禁都對此人大起輕蔑之感。


    “追風無影”也暗中一楞,腕肘微挫,將長劍收轉,


    卻見這少年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細麻編成的袋子,緩緩從袋中取出一方絲綢——想是因為年代久遠,這塊綢緞已失去舊日光澤,極其鄭重地將它拿在手裏,收迴麻袋,挺腰站起,急行一步,走到“追風元影”身前,恭恭敬敬地將這方絲綢雙手捧到華清泉眼前,目光凝注,卻仍不發一言。


    “安樂公子”袍袖微拂,緩步走向林外,迴首曬然道:“向老師,我們該走了——”話猶未完,卻見那“追風無影”競向那少年展白當頭一揖,麵上神色,激動難安,大反常態,雙目中滿是驚詫之色,緩緩伸手接過這方絲綢,鎮定的手掌,此刻競亦起了微微的顫抖。


    那少年展白擺了半晌,後退一步,躬身道:“老前輩可否將掌中之劍,賜還晚輩?”


    這“追風無影”方才的當頭一揖,使得他亦是驚詫莫名,目光轉動處,見那安樂公子亦自停下腳步,吃驚地望著自己,“摩雲神手”迴顧之間,顯然亦大為驚愕。


    可是這些人心中雖感驚詫,口中卻都沒有問出來,隻見“追風無影”華清泉左手捧著那方絲綢,呆呆地凝視了半刻,突地長歎一聲,電也似地倒轉劍尖——


    碧光一閃,血光崩現,“安樂公子”、“摩雲神手”,不約而同地大喝一聲:“華師傅!”箭步一竄而前,卻見這縱橫武林一世的“追風無影”已倒在地上,頸間血流如注,竟連後話都沒有一句,就自刎而死。他那幹枯的手掌裏,仍緊緊抓著那方絲綢,長劍一碧如洗,瑩如秋水,橫置在他胸前,映得他扭曲的麵孔,看起來竟有一份猙獰的感覺,


    這一個突生的變故,有如晴天霹雷,使得每個人都楞住了。任何人連做夢都不會想到,這“追風無影”竟會突地橫劍自刎,事前不但沒有留下片言隻宇,甚至連半點跡象都沒有。“摩雲神手”雖是性情冷酷、深藏不露之人,此刻亦不禁顏色大變,瘦長的身軀一俯,將這華清泉的屍身斜抄了起來。隻見他頸間傷痕甚深,頭軟軟地搭了下去,麵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著,不知是因為生前的激動,抑或是死時的痛苦。


    暮風吹過樹林,使得他機伶伶地打了個寒感,轉目望去,隻見那少年展白楞楞地站在旁邊,臉上鐵青一片,像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向衝天和“追風無影”相交多年,此刻橫抄著這曾經叱吒一時的武林高手的屍身,心中思潮澎湃。他深知華清泉的為人,知道他也正和自己一樣,情感的堅強,足以經得起任何重大的打擊,那麽他又為什麽在見到那方絲綢時,就突地如此呢?


    他輕輕放下這具屍身,緩緩扒開那隻緊握著的手拳,取出那方絲綢來,乃見這方競能使得一個武林高手喪失性命的東西,隻是一塊極其普通的布料,顏色雖然也曾是鮮豔的,但此刻卻已舊得泛黃,而且四側。絲線脫落,極不規則,像是由一塊大綢子上用重手法扯落的。


    那麽,在這一小塊極其普通的絲綢裏,又隱藏著一個什麽巨大的秘密呢?


    “摩雲神手”心思轉動間,突地掠起如鷹,身形輕折,疾伸鐵掌,刷地向那少年當胸擊去。


    哪知這少年展白卻仍然動也不動,目光凝視,好像是什麽也沒看到。


    向衝天大喝一聲,腕肘微抖,突地變掌為抓,五指如鉤,刁住這少年展白的手腕,左掌一揚,將掌心那方絲綢送到他的眼前,厲聲喝道:“這是什麽?”


    少年展白緩緩抬起眼睛來,呆滯地望著他,卻搖了搖頭。


    “摩雲神手”勾住這少年展白左腕的右手,突地一緊,一雙鷹目,其利如電,瞬也不瞬地望在這少年麵上,又厲聲喝道:“朋友,你究竟是什麽人?這塊破布究竟是什麽東西?”


    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使得這少年展白的一條左臂幾乎完全失去知覺,但是他仍然強忍著,嘴中絕不因任何痛苦而呻吟出來,隻是深深地又搖了搖頭,這方絲綢雖然是他自己取出的,但他和別人一樣,也在驚異於這件突生的變故,驚異於這方絲綢的魔力,因為他亦是一無所知的。


    “摩雲神手”雙眉一聳,右掌微擰,少年展白禁不住輕輕一哼,他知道隻要人家再一用力,自己的手腕便得被生生擰斷。


    但是他生具傲骨,求情乞免的話,他萬萬說不出來,別的話,他卻因為這方絲綢,確是自己取出交給那“追風無影”的,而“追風無影”又確是為此而橫劍自刎。


    他心中暗歎一聲,忖道:“其實我又何嚐知道此事竟會如此發展?我若知道‘追風無影’會因此而死,那麽我也萬萬不會取出這方絲綢來——”


    抬目一望,卻見那始終俯首凝思著的“安樂公子”雲錚緩步走了過來,徐然伸出手臂搭在向衝天的左掌上,將向衝天的鐵掌,從自己的腕間移開。


    向衝天麵色微變,沉聲道:“公子,你這是幹什麽?”


    雲錚微歎一聲,卻不迴答他的話,轉過頭去,向那少年展白緩緩道:“兄台亦是姓展,不知是否就是那霹雷劍展老前輩的後人?”


    展白身軀—挺,道:“小可庸碌無才,為恐辱及先人,是以不敢提及。此刻公子既然猜中,唉!”他左腕之間,雖仍痛徹心脾,卻絕不用右手去撫摸一下。


    “安樂公子”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兄台如不是展大俠的後人,方才也就絕不會對那——華師傅屈膝的。”


    他語聲微頓,少中展白立刻長歎一聲,道:“先父慘死之後,小可不才,雖不能尋出元兇,但親仇如山,並未一日或忘。”他望了華清泉倒臥著的屍身一眼,又自歎道:“華老前輩義薄雲天,對先父的恩情,又豈是小可叩首能報萬一的?卻又怎知——唉!”


    他長歎一聲,結束了自己的話,胸中卻覺得情感激動難安,因為他感到自己有生以來,命運坎坷,很少有人對自己加以青眼,而今這安樂公子雲錚,不但對自己屢屢維護,最難得的是,自己竟從這僅見一麵的初交身上,獲得一份世間最為難求的了解。


    “摩雲伸手”向衝天左掌一攤,沉聲道:“如此說來,此物又是什麽?”展白目光—垂,歎道:“這個麽——小可卻也不知道因何會使華老前輩如此——”他心中突地一動,倏然頓住了話。


    卻見那“安樂公子”已含笑道:“兄台誠情君子,既然如此,小弟萬無信不過兄台之理,而且此事太過離奇,亦非我等能加以妄測,隻是——”他語聲一頓,倏然轉身,俯身撿起那柄碧光瑩瑩的長劍,用左手兩指接任劍尖,順手交與展白,又自接口說道:“此劍神兵利器,大異常劍,武林中人知道此劍來曆的必定不少,兄台挾劍而行,如願隱藏行蹤,恐非易事哩。”


    此刻日已盡沒,晚風入林,溽暑全消。


    展白心中思潮翻湧,緩緩伸出手,去接這柄碧劍,一麵訥訥道:“小可孤零飄泊,今日得識兄台,複蒙兄台折節傾蓋,唉!隻是小可碌碌無才,卻不知怎樣報兄台此番知己之恩。”


    哪知他手指方自觸及劍柄,林木深處,突地傳來一聲長笑,一條人影,貼地飛來,其疾如矢,展白隻覺肘間一麻,一個清朗的口音說道:“那麽,此劍還是放在區區這裏,來得妥當些。”


    語聲之始,響自他身畔,然而語聲落處,卻是十丈開外,隻見一條身量仿佛頗高的人影,帶著一溜碧光,電也似地掠了過去,眨眼之間,便自消失於林木掩映之中。


    這條人影來如迅雷,去如閃電,輕功之妙,可說驚世駭俗,不因展白投有看清他的來勢,就連“摩雲神手”及“安樂公子”都像是大出意外,不禁為之一驚、一楞,原先挾在“安樂公子”雲錚手上的劍,此刻競無影無蹤。


    雲錚大喝一聲,身形暴長,颼然幾個起落,向那人影去向掠去,“摩雲神手”向衝天目光一轉,冷笑一聲,雙臂徽振,亦自如飛掠去。


    展白微微傍了楞,眼見那向衝天的背影亦貉消失,再不遲疑,猛一弓身,腳下加勁,便也追去。


    耳畔隻聽身後發出焦急的唿喝聲,想必是那些始終遠遠站在一邊的鏢客捕頭發出的,他也沒有駐足而聽。


    他雖然施出全力,在這已經完全砌黑的林木中狂奔,但是片刻之間,他卻連那“摩雲神手”向衝天的身影也看不見了。


    這片林木雖然占地頗廣,但是他全力而奔,何消片刻,亦自掠出林外,舉目四望,隻見彎蒼似碧,月華如洗,月光映射之下,四野一片沉寂,卻連半條人影也看不到,


    他微微喘了口氣,解開前襟的一粒鈕子,讓清涼夜風當胸吹來,但心中卻仍是熱血如沸,紊亂難安,這兩個時辰中所發生的事,件件都在心中,然而卻件件使他思疑不解,


    令他最感奇怪的是,那“追風無影”華清泉,既是他故去父親的知交,那麽卻又為著什麽一見那方舊了的絲綢,就突地自刎?而自刎之前,心情又顯得激動不已?


    他長歎一聲,暗問自己:“這方綢布中,又隱藏著什麽秘密呢?”


    他自然無法解答,而另一件難解之事,卻又跟蹤而至。


    他知道不但那“摩雲神手”向衝天已享譽武林,那“安樂公子”雲錚,更是在江湖上極有聲名地位的人物,是以他萬萬想不到,會有人競敢當這兩人之麵,搶去自己的碧劍。


    他又扯落一粒鈕扣,胸前的衣襟便敞得更開了些,自己**的胸膛,可以更深沉地領受到晚風的涼意。


    但是他心胸之中,卻仍像是堵塞著一塊千鉤巨石,多年來的沉鬱,此刻像已積在一處,於是他的思潮,使不能自禁地迴想到過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還是個方懂事的孩子,在一個其涼如水、星稀月明的仲秋之夜,他和他母親,正自憶念著離家已久父親的時候,他的父親果然像往年一樣,在中秋之前,趕迴家來了。隻是,和往年不一樣,他爹爹此次帶迴來的並不是歡樂的笑容,而是滿身的傷痕和不住的呻吟!


    去日雖已久,記憶卻猶新。此刻他仍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的一切,他爹爹那滿身的血跡,此刻也仿佛又在他麵前跳動著,凝結成一片鮮紅的血色。而那統統風聲,卻有如那聲聲的呻吟。


    他沉重地歎息一聲,從懷中取出那隻細麻編成的袋子,不用打開,他就知道這袋子裏裝的是什麽,因為這曾是他終日把玩凝注的——一團幹發,一段絲條,一粒鋼珠,一粒青銅鈕扣,一枚青銅製錢和那方顯然是自衣襟扯落的絲綢。


    這些都是他爹爹垂死之際交給他的,還掙紮著告訴他六個人的名字,要他以後見著他們時,將這些東西分別交給他們。最後,他記得父親顫抖地指著那柄劍,說道:“你要好好的……”


    可是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他爹爹就死了,他那時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他的爹爹不是常人。於是,他悲痛他為什麽要像常人一樣地死去,死的時候,麵上甚至帶著痛苦的扭曲。


    “你要好好的用這柄劍為我複仇。”


    他痛苦地低語著,將他爹爹沒有說完的話,接了下去,多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句話,也無時無刻不為這句話而痛藝’著,因為這麽多年來,他始終無法知道殺死他父親的仇人究竟是誰。


    那是一段充滿了痛苦,痛苦得幾乎絕望的日子。他和他母親,從未涉足過武林,根本不認得任何一個武林中人,武林中也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霹雷劍”展雲天還有妻子,他們雖然因此而躲過了仇家的追捕,卻也因此得不到任何援助。


    於是他們輾轉流浪著,期冀能學得一份驚人的絕藝,但是他們失望了,直到他的母親也固痛苦和折磨而死去,展白學得的,仍然是武林中常見的功夫。他雖然有過人的天資和過人的刻苦,但那也隻是使他的武功略比常人好些,距離武林高手的功夫,卻仍然是無法企及的遙遠。


    於是,此刻他位立交夏夜的涼風裏,慚傀、自責、痛苦地折磨著自己。


    “即使我知道了爹爹的仇人,又能怎樣呢?我甚至連他遺留給我的劍都保存不了,我又有什麽力量為他複仇。”


    舉目四望,跟前仍然看不到李條人影,唯有瞅瞅蟲鳴和飄綢風響,在他耳畔混合成一種哀傷淒惋的音樂。


    他長歎一聲,舉步向前走去,隻覺自己前途,亦有如眼前的郊野般黑暗,此刻他幾乎已渾忘一切,心中混混婉池的,但覺萬念俱灰,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埋葬了自己的母親之盾,就孤身出來闖蕩,但是這對江湖一無所知的少年,能夠生存下去,已極不易,別的事,他又有什麽能力完成呢?他憑著個人的勇氣,掙紮著,終於讓他在那馳譽武林的鏢局裏找到一個職務,雖是巧合,卻也是困難的!而此刻他卻連這些也全都忘了,他忘了自己肩上仍然擔負著押鏢的責任,隻是茫無目的地前行著,似乎在尋找一些他失落了的東西。


    林木依然,星光亦依然,沉寂的夏夜裏,大地似乎沒有一絲變化,然而生存在大地的人們的變化,卻又有多麽大呢?


    展白行行止止,心中暗暗希望那“安樂公子”能為自己奪迴劍來,但他若是真的奪迴劍來,那對展白來說,又該是一種多大的悲哀呀!自尊的人,有誰願意從別人手上得迴自己不能保留的東西呢?


    “知了”一聲,一隻金蟬從他身側飛過,沒入他腳下的荒草裏。儲茫然四顧一眼,目光轉動處,心頭不禁抨地一跳,一陣難言的寒意,從腳底直透而上。


    群星滿天,月光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映在長滿了荒草的泥地上,但使他驚悸的卻是,此朝在他的影子後麵,竟映著另外一個影子——一個人的影子。


    他大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其身,卻聽身後已傳來一聲厲叱,道:“你泄漏老夫的秘密,老夫打死你!”


    他又是一駭!心中電也似地閃過一個念頭:“我何曾泄漏過什麽人的秘密,他不要是認錯入了。”身隨念動,倏然轉了過去,卻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競站著一個矮胖的老人、


    月光之下,隻見這老者滿麵怒容,眼睛惡狠狠地瞧著地上的影子,竟又厲聲道:“你泄漏了老夫的秘密,老夫打死你。”揚手一掌,朝地上映著的影子打去,隻聽“唿”一聲,地上荒草亂飛,泥沙濺起,競被這老者淩厲的掌風掃了個土坑,這老者意猶未盡,身形末動,揚手又是數掌,掌風虎虎,竟是他前所末見


    他驚駭之下,不禁為之呆呆愕住了,飛揚起的斷草泥沙,沾了他一身,他卻揮如末覺,片刻之間,隻見那片本來映著這老者人影的荒草地上,泥沙陷落,那條影子果真不成人形了。


    展白心中一寒,轉目望去,卻見這老者目光亦正轉向自己,手指著地上的土坑,競突地哈哈一笑道:“這種壞東西,非打死他不可,姓展的娃娃,你說對不對?”


    展白心中又是抨地一跳。


    “他怎地知道我姓什麽?”目光轉處,突地想起眼前老者,竟是方才和那“追風無影”華清泉、“摩雲神手”向衝天同時策馬入林的,隻是自己方才沒有注意此人的行動,此人也從未有所行動,卻想不到他此刻竟會突然在自己麵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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