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索菲離開坍塌了大半的教堂,衛燃轉而開始琢磨剛剛索菲透露出來的消息————她已經通知了萊茨上尉鏈狗的事情。


    但她是什麽時候通知的,以及通過怎樣的方式通知卻並沒有詳細解釋。


    而且衛燃幾乎可以確認,就算是自己開口追問,索菲也肯定不會解釋的。


    思來想去,衛燃壓下心頭的疑惑,沿著荒草灌木中的小徑走到了水閘的邊上。


    毫無疑問,這裏是萊茨和索菲父女進行聯係的唯一渠道。但是很顯然,那條從水閘縫隙中噴湧出的拋物線狀水柱並不能用來傳遞任何的消息。


    坐在長滿了青苔的水閘邊上,衛燃取出望遠鏡,默默的打量著城堡廢墟周圍的環境。


    隨著他身體的扭動,衛燃也看到了正在房間裏畫畫的索菲,看到了那些各自找著事情做的少男少女,也看到了正在城堡主體建築廢墟旁邊的一小截斷牆上,手拉手並排坐著的多米尼克,以及一個滿頭金發,長相可愛的小姑娘。


    當那個看起來也就和多米尼克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在多米尼克的臉上親了一下的時候,衛燃適時的轉移鏡頭對準了教堂殘存的鍾樓。


    從外麵看去,這座鍾樓倒是相對完整————除了那口大鍾已經掉下來,倒插蔥似的摔進了不遠處的護城河裏。


    稍稍調整焦距,衛燃終於勉強看到,在這鍾樓的最頂端,隱約伸出來一根偽裝的極好的八木天線。除此之外,那裏也時不時的有三兩隻鴿子飛進飛出。


    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惡趣味的將望遠鏡重新對準了坐在斷牆上的多米尼克,隨後便被喂了一嘴青澀的口糧————僅僅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這倆最多也就剛剛讀高中的年輕男女已經摟在一起,鄭重其事的開始交換唾液酶了。


    」我上高中那會兒咋就不開竅呢,大好的青春全***獻給網吧了…」


    衛燃一臉羨慕的咂咂嘴,終究還是收迴望遠鏡,裹緊身上的蘇軍鬥篷,一邊曬太陽,一邊暗暗思量著美國大兵蒂莫夫,以及受傷嚴重的巴克什麽時候會過來。


    略顯無聊的消磨著時間,等到太陽下山之後,衛燃也被一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豆芽拉著袖口迴到了那間大房子裏。


    和白天不同,此時這間房子僅有的兩扇窗戶,已經被釘著毛毯的木板仔細的堵住,並且窗戶內外的帆布簾子也都已經放下來,用繩子繃的格外嚴實。


    而在房間裏麵,長條桌子的中央,已經擺上了兩個嗤嗤作響的美式油爐,在這油爐上麵,用防毒麵具罐改造的散熱器早已經燒的通紅,這房間裏自然也顯得格外暖和。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衛燃掀開飯盒的蓋子,立刻便發現,這晚上的飯菜確實要豐盛了許多,而且無一例外,這些菜式全都帶著濃濃的巴伐利亞風格。


    用料十足的大疙瘩湯,中午剩下的食材外加幾片美軍的靈肉罐頭片做的奶酪點心,焦香的烤魚,甚至每人還有半個酸甜的蘋果。


    平心而論,這片廢墟下的晚餐不但絲毫不遜色於堡壘裏的供應,而且就連味道也明顯要好吃的多。


    搭配著剛剛烤出來的麵包填飽了肚子,衛燃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名叫琦琦的姑娘卻先一步起身,走到書架的邊上,準確的抽出了一本封麵精美的《伊索寓言》。


    等這個姑娘重新在長條桌邊坐下的時候,所有的小朋友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飯盒,同時,海克和她的小男朋友豪斯特,也給包括衛燃在內的每個人,都發了一塊魏瑪共和國的偉大發明————甘草味的小熊軟糖。


    等到衛燃將這頭略顯幹癟的軟糖送進嘴裏,無情的咬掉了薑黃色的熊頭的時候,琦琦已經翻開了手中的書本


    ,找到了夾著書簽的一頁,清了清嗓子,語氣不疾不徐的說道,「今天還是和烏鴉有關的故事。」


    「今天烏鴉先生還是想喝到瓶子裏的水嗎?」


    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小的小女孩苦著臉問道,「他不會又找到一個裝了一半水的瓶子吧我昨晚做夢都在幫他找能塞進瓶子裏的石子呢。」


    「當然不是」琦琦一本正經的搖搖頭,「今天的烏鴉先生是要吃肉的。」


    再次清了清嗓子,琦琦這才聲情並茂的講道,「今天的故事,還是發生在許特根村外的這片大森林。在森林的深處,沒有獵人涉足的一片沼澤中央,有一顆非常非常高大的鬆樹。」


    「在這顆鬆樹的第一個枝杈上,住著我們的烏鴉先生。」那些年幼的小孩子們帶著笑聲齊聲說道。


    「當然,當然。」


    琦琦點點頭,伸手指向了坐在對麵的衛燃,帶著笑意說道,「但是在這棵樹大樹的下麵,最近來了一位心的鄰居,他就是我們的狐狸先生。」


    這小小的玩笑,立刻讓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們捂著嘴發出的咯咯的笑聲。


    而琦琦,也耐心的等到笑聲平複,這才表情誇張的繼續說道,「這一天,喝飽了水的烏鴉得到了這————麽大的一塊肉…」


    溫暖的房間裏,琦琦聲情並茂的講著烏鴉和狐狸的故事,那些孩子們也專注的看著她,顯然已經被帶入了劇情之中。


    等到故事裏的狐狸先生叼走了那塊肉的時候,同樣在聽故事的索菲,也應景的學著故事裏烏鴉先生唱起了一首德語童謠。


    而那些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也在海克和豪斯特的帶領下,或是帶著孩子們去與之相連的地下室裏洗漱休息,或是負責清洗飯盒。


    「記得提醒多米尼克吃藥」索菲朝衛燃囑咐道,「我等其他孩子們睡了之後才能迴去。」


    「放心吧」


    衛燃攬住多米尼克的肩膀,帶著他離開房間,摸黑走向了坍塌的教堂。


    「這幾天你們每天都是這麽過的嗎?「夜色中,衛燃低聲問道。


    「嗯」


    多米尼克點點頭,低聲解釋道,「索菲姐姐就像那些弟弟妹妹們的媽媽一樣。」


    「其餘那些年齡大一些的都是你的同學?」衛燃順著話題問道。


    「嗯」


    多米尼克點點頭,「還有一些即便不是我的同學,也是我媽媽的學生。」


    「你那個小女朋友呢?」衛燃笑著問道。


    「什麽女…女朋友?「多米尼克結結巴巴的問道。


    「以後約會的時候記得不要坐在牆上」


    衛燃拍著對方的肩膀調侃道,「坐那麽高,說不定連堡壘裏的萊茨先生都能舉著望遠鏡看到你了。」


    「嘿嘿」


    多米尼克咧著嘴傻乎乎的笑了笑,頗有些做賊心虛的看了看身後,這才帶著一絲絲絲的炫耀低聲解釋道,「她叫納迪亞,我們從上中學開始就在一個班級裏了,你見過她的,吃飯的時候她就坐在我對麵,最漂亮的那個金發姑娘。」


    所以你是為了見納迪亞才來這裏的?


    衛燃故意追問道,至於那個叫做納迪亞的小姑娘是否漂亮,恐怕就隻有多米尼克一個人在乎了。


    「才不…不是,我是說…那個,我的意思是,我確實是想見到她,但我可不是隻為了見到納迪亞。」


    此時才不過十四五歲的多米尼克哪招架的住衛燃這樣的老司機,一番手足無措的辯解之後,這才指著麵前的教堂廢墟憂心忡忡的低聲說道,「我聽索菲姐說,兩個月前,納迪亞的弟弟還有琦琦的媽媽就是被坍塌的教堂埋住的,索菲他們用了整整兩天才把他們兩個


    挖出來。但是很可惜,他們都死了。」


    稍作停頓,多米尼克將聲音壓的更低了,「而且…而且上周的時候,納迪亞的爸爸媽媽也…也被美國人或者英國人的飛機丟下來的炸彈炸死了,這件事我還沒告訴納迪亞。我爸爸說,這個時候我該陪在納迪亞的身邊才行,我有責任照顧好她。」


    」卡斯騰先生說的沒錯,那確實是你的責任。」


    衛燃說這話的時候倒是完全把對方當成了一個成年人,隻不過還不等多米尼克再說些什麽,他便推開了房門,轉移話題問道,「多米尼克,你知道你每次該吃多少藥嗎?」


    「知道」多米尼克點點頭,「每天兩次,每次一片。」


    「那就行」


    衛燃說話的同時關上了房門,隨後點燃了今天打掃房間時在床底下翻出來的一盞煤油燈。


    借著昏黃的火光,衛燃將遮擋的嚴嚴實實的窗子檢查了一番,隨後便嘎吱嘎吱的給房間裏的兩個美式油爐打足了氣,並在點燃之後,將一個用防毒麵具罐改裝的散熱器以及裝滿了水的水壺分別架在了上麵。


    接過衛燃遞來的藥瓶,多米尼克趴在桌邊,一邊擺弄著藥瓶一邊盯著已經燒的通紅的散熱器問道,「維克多,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你確定要和我討論這些問題?」


    衛燃哭笑不得的問道,畢竟不管怎麽說,他和這個毛小子少說也得差著十歲呢,更別提他們生活的時代更是遠超半個世紀。


    「難道你還會害羞嗎?」多米尼克一臉輕蔑的炫耀道,「我今天都親到了納迪亞呢,上帝作證,她的嘴唇可真軟。」


    見衛燃懶得答理自己,這毛小子又探過來問道,「維克多,你覺得索菲姐姐怎麽樣?她會畫畫,還會彈鋼琴,而且還會滑雪,就我知道的就有很多男生在追求她。如果你…」


    「你信不信你再說下去,索菲會把你丟進護城河裏泡一晚上清醒清醒?」


    衛燃一邊說著,將一杯稍稍加熱的白開水推給了對方,「吃藥,吃完早點睡。」


    「明天我就去問問索菲!」


    多米尼克說完,這才端起杯子,將早就準備好的藥片丟進嘴裏,就著水一口吞進了肚子。


    耐著性子等這個喋喋不休的炫耀著自己女朋友的小屁孩終於躺到屬於他的小床上,衛燃也從金屬本子裏取出裝滿了葡萄酒的英軍水壺,將裏麵的酒液倒進了掛在腰間的那個椰子水壺裏,隨後又用水仔細的涮幹淨,這才灌了滿滿一壺滾燙的開水。


    關了其中一個油爐並將另一個的火勢稍稍調小了一些,衛燃也抱著充當暖水袋的英軍水壺鑽進了自己的睡袋裏。


    不過這一次,他卻並沒有閉上眼睛休息,反而認真的聽著門外的動靜。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多米尼克早就已經睡著說起了夢話,而這格外寂靜的夜色中,也再次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幾乎與此同時,早已準備多時的衛燃也立刻翻身下床,收了一直摟在懷裏的水壺,一個箭步躲到了房門的一側。


    片刻之後,他便聽到了木製的房門外麵,傳來了輕微的唿吸聲,同時,也隔著門縫,隱約聞到了一絲絲油畫顏料特有的味道。


    很快,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躲在門外偷聽了片刻的索菲已經快步走遠,衛燃也輕輕的打開了打掃衛生時便提前給門軸抹了油的房門。


    悄無聲息的離開房間,衛燃貓著腰,跟著月色下那個瘦弱的身影,沿著荒草灌木間的小徑離開這座城堡廢墟,又穿過那座近乎荒廢的石橋,最終來到了水閘的旁邊。


    不過,走在前麵的索菲卻並沒有停下,反而進入了旁邊的森林。


    見狀,跟在後麵的衛燃索性披


    上能夠遮蔽身形的鬥篷,近乎匍匐著從相隔幾米遠的位置遠遠的跟上。


    好在,走在前麵的索菲並沒有過於深入森林,便在一顆高大茂盛的鬆樹旁邊停了下來。


    隨後,這姑娘竟然解開了係在鬆樹上的一根繩子,緩緩的從樹冠裏垂下來一個木頭盒子。


    更讓衛燃沒想到的是,這姑娘在從盒子裏拿出個什麽物件之後,便走到了離著不遠的一塊磨盤大小的石頭邊上,一番摸索從石頭下麵拽出來些什麽,背對著衛燃便開始了搗鼓。


    就當衛燃疑惑這姑娘在做些什麽的時候,這寂靜的森林裏,竟然突兀的傳出了一陣響亮的老式電話鈴聲!


    前後不到兩秒種,急促的鈴聲終止,這安靜的森林裏,也隻剩下了索菲說話的聲音∶


    「你沒事就好,我們這裏也沒事。「


    「嗯,維克多大哥確實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而且他很愛幹淨也很聰明。


    你相信嗎爸爸?他隻用了半天就找到了我們藏起來的無線電台,而且他好像還會一些醫術。」


    「多米尼克沒什麽異常,他現在過得很開心,今天我還看到他在和納迪亞約會呢。」


    「當然,我當然知道叮囑他每天吃藥,這種事你就放心吧!「


    「你說什麽?!」


    在森林裏和父親煲電話粥的索菲發出了一聲壓抑住的驚唿,「許特根村被美國人占領了?這麽快?接下來豈不是就要…」


    「爸爸,你快點過來吧!」


    索菲焦急的語氣中甚至都帶上了哭腔,「帶上卡斯騰叔叔還有海蒂阿姨快點過來吧,許特根村都被占領了,我怕…我怕…」


    「好…好!」


    索菲捂著嘴巴憂心忡忡的說道,「爸爸,你要保護好自己。嗯,再見。」


    許久之後,躲在不遠處一顆鬆樹後麵的衛燃這才聽到了話筒被撂下時,和鬆鬆垮的按壓式開關碰撞發出的聲音。


    緊跟著,他又隱約看到索菲在石頭附近一陣搗鼓,隨後將那個木頭盒子又用繩子拽到了樹冠裏藏好,轉身跑向了城堡廢墟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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