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先是發冷,接著發熱,隨後又在大汗淋漓中睡了一覺醒過來的盧克,也像是沒事人一樣恢複了正常。


    但在場的所有人卻都知道,這僅僅隻是假象罷了,最遲到了晚上,他肯定會再次開始打擺子,而這樣的情況,至少也要持續上三四天的時間才有可能緩解——即便已經喂他吃了奎寧。


    “我不打算繼續走了”趁著難得的清醒時刻,虛弱無力的盧克突兀的開口說道。


    “我們有足夠的奎寧,你死不了。”梁班長頭也不迴的迴應道。


    “幾天?”


    盧克說完不等任何人迴答,便自顧自的答道,“三天?五天?還是一周?我等的了這麽久,但你們誰能保證一周之後,還能找到前麵那些人留下的痕跡?又或者身後不會有招核人追上來?頭頂不會有他們的飛機發現我們?”


    見周國昌要說些什麽,盧克虛弱的擺擺手,格外認真的說道,“梁,清醒一些吧。我的腿已經斷了,這本來就在拖慢前進速度。現在我又染上了瘧疾,如果你們繼續等著我,或者帶著我,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片山裏。


    今天上午我們看到的那些自殺的士兵,他們同樣清楚會拖累同伴才選擇的自殺。梁,你是這支小隊的最高指揮官,你要知道.”


    “我算個屁的指揮官,我隻是個炊事班的班長。”


    梁班長不耐煩的說道,“別廢話了,雖然你是個英國人,但我們還是會帶著你一起走出去的。”


    “相比活下去,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盧克話音未落,竟毫無征兆的從毯子下麵掏出了一支韋伯利轉輪手槍頂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要做什麽!”周國昌和梁班長異口同聲的喊道。


    “冷靜,冷靜下來。”


    盧克露出一抹慘澹的笑容,“我走不出野人山,就算是現在迴頭也走不出去的。梁,我,我想和周單獨談談。”


    陰沉著臉沉默了片刻,梁班長最終還是揮揮手,帶著衛燃和覃守正就要往外走。


    “衛,你能留下來嗎?我需要你做個見證。”盧克突兀的提出了新的要求。


    “需要我拍下來嗎?”衛燃停住腳步問道,“你送給的相機還有不少膠卷沒用過。”


    “不必了,隻是幾句話而已。”盧克慘笑著懇求道,“就坐在我對麵吧,你隻要聽著就好。”


    “沒問題”


    衛燃痛快的點點頭,等覃守正和梁班長二人帶著小師父離開之後,盤腿坐在了對麵的篝火堆邊上。


    “周,這是我小腿骨折之後就做出的決定。”


    盧克說話間已經放下了手槍,伸手劃拉掉了胳膊上敷著的草藥,指著已經愈合但卻仍舊紅腫的傷口故作輕鬆的說道,“色豪小師父的草藥很有用,但其實傷口裏麵非常的疼,我猜裏麵肯定已經化膿了,而且我的腿骨折了。昨天一整天走下來,我的腋毛都被你幫我做的拐杖磨光了。”…


    “盧克.”


    “不用哭”


    盧克笑了笑,伸手從靴子裏拔出那柄格鬥匕首塞到了周國昌的手裏,接著又從手上摘下一枚戒指遞了過去,“如果你能活著離開野人山,可以繼續去找那個名叫艾倫·巴特勒的英**需官。他看到這把匕首之後,至少會給你一筆足夠你去英國的錢的。如果你能去英國,就把這枚戒指送給尹麗莎白當作紀念吧。”


    “盧克叔叔,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盧克根本沒給周國昌說話的機會,“周,記得幫我照顧好尹麗莎白,她是個好姑娘,替我和她說,我不是個好父親,但我一直愛著她。”


    “我能把你背出去!”周國昌攥緊了匕首和戒指,帶著哭腔說道。


    “理智點吧”


    盧克故作輕鬆的攤攤手,“我可不想再受罪了,好了,趁著我還清醒,幫我把梁叫進來怎麽樣?順便把覃和色豪小師父帶遠一點,別讓他們聽到我們的談話。”


    周國昌求助似的看向衛燃,卻發現後者此時竟然閉上了眼睛。


    最後再看看盧克,無助的周國昌攥緊那柄匕首跑出了山洞。片刻之後,梁班長也吧嗒著煙袋彎腰鑽了進來。


    直等到山洞外的覃守正和色豪和尚跟著周國昌走遠,盧克這才再次開口說道,“梁,那件事就交給你了。”


    “你決定好了?”梁吧嗒著煙袋問道。


    “決定好了”


    盧克點點頭,“你是個值得信任的華夏軍人,你需要把那些珍貴的藥品盡早送到你的同胞手上,我也需要盡快把消息傳遞過去,所以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既然這樣,我就不能再浪費大家的時間和不多的補給了。”


    “唉!”


    梁班長歎了口氣,最終點點頭,“我答應你了,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隻要做好這一件事就夠了”盧克抬手指了指衛燃,“如果你也出現了意外,就把事情交給他吧。”


    “國昌那孩子”


    “他年紀太小,不一定能做好這些事情。”


    盧克搖了搖頭,“在你出現意外的時候,把事情交給衛吧。”


    梁班長扭頭看了眼衛燃,最終點點頭應承下來。


    “這些留給你做紀念,希望能幫你走出這片原始森林”


    盧克說話間,從兜裏摸出一枚zippo打火機和一個懷表式的指北針拋給了梁班長,“比你的火柴好用,我大概用不上了。”


    聞言,梁班長點點頭,歎息著將那枚打火機和指北針一並揣進了兜裏。


    “請務必把周活著帶出去,不然我的女兒會傷心的。”


    “你放心”梁班長吧嗒著煙袋,“就算是背著扛著,我也會把國昌活著帶出去。”


    “就這些吧”盧克臉上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意,“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梁班長卻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是站起身,“我去準備準備,晚上做一頓好吃的,你到時候可別又開始打擺子。”…


    “可以的話,我更想喝杯茶,加了糖的茶。”盧克微笑著提了個小要求。


    “我這就燒水”梁班長說話間邁步走向了不遠處的篝火。


    “衛”


    “維克多”衛燃用英語說道。


    “原來你有英文名字”盧克笑了笑,換上英語說道,“我們可能是同一類人。”


    “也可能不是”衛燃沉默片刻,“盧克先生,需要我做些什麽?”


    “在我需要的時候殺了我怎麽樣?”


    盧克道出了一個已經在衛燃預料之中的請求,“隻有這些,很抱歉,我沒有什麽可以送你的,但卻需要你殺人。”


    “你已經把相機送給我了”衛燃歎了口氣,“你可以活下來的,我們的補給足夠多,尤其奎寧足夠多。”


    “但我們的時間不夠了”


    盧克憂心忡忡的搖了搖頭,在短暫的沉默後,又主動說道,“梁的身上有一條非常重要的情報,那是周的父親用生命換來的。


    維克多,我希望你們能盡快把這條情報送到遠征軍或者英**方的手上,但是務必不要使用無線電,我們雙方的無線電很有可能都已經被監聽了。”


    “等等,你剛剛說什麽?”衛燃挑了挑眉毛,“是周國昌的父親”


    “對”盧克格外坦誠的說道,“準確的說,我其實是他的聯絡員,當然,也是他的好朋友。”


    “之前,周國昌曾經說你殺掉了一個記”


    “隻是為了混淆視線”


    盧克歎了口氣卻沒有繼續解釋,而是轉移了話題問道,“你呢?維克多,你不像是個普通的士兵。”


    “隻是個普通的華夏人”衛燃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迴答。


    “是嗎”盧克笑了笑,身體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我又開始發冷了”盧克苦澀的搖搖頭,“維克多,讓周進來陪陪我吧,我需要你的時候,會喊你的。”


    “好”


    衛燃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出了山洞,將站在遠處的周國昌喊了進去。而他自己,也走到了覃守正的旁邊,找對方討了一支煙。


    片刻之後,梁班長也走出了山洞,遠遠的找了塊石頭坐下來,摘下一直戴在頭頂的鋼盔,用毛筆蘸上紅油漆,一筆一劃的寫下了一個個正字。


    “這一筆是你的”梁班長抬頭看了眼山洞的方向,額外多寫了一個筆畫。


    等他重新戴好鋼盔之後不到十分鍾,雙眼通紅的周國昌也走出了山洞,“梁班長,盧克,盧克先生,希望我們現在就出發。”


    “那現在就出發吧”梁班長拍了拍周國昌的肩膀,“走吧”


    “衛大哥”


    “我知道”


    衛燃點點頭,不等周國昌說完,同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先走吧,我很快就追上你們。”


    目送著梁班長拉著周國昌離開,又目送著覃守正和小和尚牽著毛驢離開,衛燃也再次鑽進山洞,看到了正捧著竹木碗不斷打哆嗦的盧克。


    “等我”盧克打著哆嗦說道,“等我喝完這杯茶”


    “可以”衛燃點點頭,安靜的坐在了篝火旁。


    見狀,盧克將竹木杯子湊到了嘴邊,小口小口的喝著加了紅糖的粗茶。


    五分鍾,十分鍾,半個小時,直到時間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早已開始全身發熱的盧克這才滿足的歎了口氣,終於不再舉著早就喝光的竹木碗。


    “砰!”


    清脆而突兀的槍聲在山洞裏顯得格外刺耳,一枚亮晶晶的彈殼,也劃著拋物線,和摔落的竹木碗幾乎同時砸落在了鋪著芭蕉葉的地麵上。


    “噗通!”


    眉心中彈的盧克仰頭摔倒在地,與此同時,衛燃也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大腦宕機感,緊跟著身體一軟癱坐在了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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