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金屬本子上記錄的最後一個國內地址,衛燃在抵達丹冬的當天下午,便搭乘高鐵“流竄”到了濱城。


    隻不過,當他循著地址馬不停蹄的趕到目的地的時候卻有些錯愕。


    根據金屬本子上的記錄,曾經的司號員夏川就住在這裏,但他趕到目的地之後看到的,卻是一棟守著街角,看起來很有年頭的三層老別墅,尤其這別墅正對著路邊方向的車庫門口,還掛著個不倫不類的木有牌匾,其上寫著“漱石舊書”四個歪七扭八的毛筆字,和一串堪稱老母豬拱地時崴了腳一樣寫下的手機號碼。


    除此之外,在這小店門外的空地上,還擺著兩張實木的長條桌子,其上用鎮紙壓著各種正在曬太陽的舊書。


    隔著緊挨人行道的鑄鐵柵欄,衛燃饒有興致的看過去,卻發現那正在晾曬的舊書也是五花八門,既有各種漫畫,也有各種看著就頭皮發麻的大部頭,甚至還有不少隻在兒時記憶裏隱約觸及過的小人書。


    猶豫片刻,衛燃推開了虛掩的柵欄門,將根本沒裝什麽東西的行李箱隨手放在一邊,走向了車庫的大門。


    輕輕推開貼著工農海報的玻璃門,目光所及之處,三麵的牆壁幾乎被實木的書架擠的滿滿當當,隻在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給防盜門留出了一點點的空間。


    頗有意思的是,這三麵靠牆書架上擺著的東西幾乎算得上各成一派。


    左手邊的書架上,放著的全都是各種漫畫,既有鬼子的,也有上個世紀曾經繁榮一時的小人書,甚至還有些老唱片、磁帶、各種帶有正版標識的光盤等物。


    正對著大門的書架上,則擺著各種衛燃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手辦和一些銅管樂器。正中最顯眼的位置,還放著一把做工精致,少說得有一人高的霜之哀傷,但那劍柄之上,卻不倫不類的放著一支帶著歲月斑駁的軍號。


    而在右手邊的書架上,則分門別類的擺放著各種曆史書籍,書架中央固定的一個柳條籃子裏還放著滿滿的白色手套,那籃子的邊上,一個木頭牌牌上還寫著一條分別用漢語、英語、帶有些許語法錯誤的俄語,乃至衛燃看不懂但也能猜個大概的日語寫就的顯眼提示——“不買別碰,想買先問價。”


    看完了三個書架,衛燃才把注意力放在正坐在沙發上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年輕的那個看樣子和自己年齡差不了幾歲,約莫著一米八的大個子,樣貌卻是男生女相,偏偏還穿著一套他隻在陳廣陵父子身上見過的對襟練功服和圓頭千層底布鞋,這扮相反倒越發顯得那張臉有些許過分的精致。


    而他旁邊那個同樣穿著白色對襟練功服的老人,此時則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對著沙發的電視屏幕上。隻不過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屏幕上播放的卻是一部很有年頭的動畫片——少年英雄小哪吒。


    那個老人就是夏川?


    衛燃微微皺起了眉頭,他無比肯定那絕對是司號員夏川,但那個老人此時臉上洋溢的表情卻像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當那動畫開始下一集的時候,他甚至還會興高采烈的跟著一起哼唱著那首主題曲。


    他真的是司號員夏川嗎?


    衛燃陷入了猶豫,恰在此時,那年輕人的手機裏傳出了代表水晶被敵方打爆的歎息。


    “打野的那個,你特碼撅著皮燕子在草叢裏忙著補暑假作業呢是嗎?你特碼打什麽排位?你打籃球去不行嗎?”


    這年輕人罵罵咧咧的嘲諷了一翻,隨後氣急敗壞的退了遊戲界麵,朝衛燃挑了挑下巴,以絕對算不上熱情的語氣問道,“買什麽?”


    “隨便看看”衛燃說話間指了指書架,“這本戰爭戰役詞典怎麽賣?”


    掃了眼衛燃手指的方向,那年輕人幹脆利落的答道,“那是93年8月的第一版,我這裏就剩五本了,所以賣的貴一點兒,220一本,五本全要給1000吧!”


    “一本就夠了”


    衛燃說話間從小籃子裏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的抽出了那本保存完好的辭典。


    “還要點什麽?”


    那年輕人說話間已經從沙發邊的箱子裏拿出了一個牛皮紙檔案袋,順手往裏麵丟了一包幹燥劑和一顆樟腦丸,這才遞給了衛燃。


    將買下來的那本辭典裝進檔案袋,衛燃環顧四周正要說些什麽,那年輕人卻繼續疑惑的打量著衛燃問道,“我怎麽好像在哪見過你?”


    “你見過我?”衛燃詫異的看向對方。


    “我確實好像在哪見過你,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這年輕人盯著衛燃好一番迴憶,最終猛的一拍腦門兒,“哦——!哦——!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你這想起啥了?”衛燃茫然的反問道,他可沒印象自己見過眼前這個人。


    “這個!這個是不是你?!這個哈拉少肯定是你!”


    這年輕人說話間,已經用手機搜索出了一條新聞,將屏幕展示給了衛燃。


    隻是掃了眼屏幕,衛燃便哭笑不得的點點頭,那屏幕上恰恰是自己當初捐贈了那張國會大廈上的紅旗照片之後,接受毛子媒體采訪時的新聞截圖。


    “還真是你!我就說我有印象!”


    這年輕人頓時熱情了不少,主動伸手說道,“我叫夏漱石,我也是學曆史的!華夏近代史!”


    “額...你好,你好,我是衛燃,就是新聞裏那個。”衛燃趕緊和對方握了握手,他可沒想到這次反倒是自己先被認出來了。


    簡單的相互介紹之後,夏漱石熱情的招唿著衛燃坐下來,又從冰箱裏拎出了兩罐冰涼的可樂,親自幫衛燃打開之後,頗有些激動的說道,“你是不知道,就因為你發現的那張照片,我們專業課上的老師都特意提過你呢,還特意找了你采訪的視頻翻譯完了給我們看呢。”


    “有這麽誇張?”


    “一點兒都不誇張!”


    夏漱石說話間端起手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稍稍抿了一口試了試溫度,又換了個茶杯重新倒滿遞到了那正在看動畫片的老爺子手邊,扯著嗓子問道,“爺爺,喝不喝茶?喝茶!”


    “對!哪吒!哪吒!”


    那老爺子同樣用大嗓門迴應了一句,抬手指著動畫片主角身邊的寵物說道,“大花耗子!給我買個大花耗子!”


    “買!明天咱們就去買!”夏漱石痛快的答應了下來,耐心的再次問道,“喝不喝茶?”


    “不喝!”那老爺子擺手拒絕道。


    “喝了茶!給你去買大花耗子!”


    聞言,這老爺子立刻痛快的接過茶杯,像喝酒似的一飲而盡。


    “看完了這集咱們就去買啊!先看,看完了咱就去。”夏漱石指著電視說道。


    “看完就去!”老爺子說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電視上。


    “這老爺子...”衛燃欲言又止的看著夏漱石。


    “我爺爺”


    夏漱石放下茶杯,神色如常的解釋道,“前些年得了阿爾茲海默病,啥都不記得了。”


    “阿爾茲海默病?”


    衛燃愣了愣,下意識的便想起了當初的卡堅卡,想起了那個終日裏坐在書店門口的女人,想起了那個拉著自己的手哀求著幫她記住她的名字的女人。


    夏漱石顯然誤會了衛燃臉上的表情,語氣平常的解釋道,“就是咱們常說的老年癡呆,沒辦法,快八十歲的人了。”


    “什麽...什麽都不記得了?”衛燃呆滯的問道。


    “可不,啥都不記得了,他有時候都不記得我是他孫子呢,每天早晨起來,我還得自我介紹一遍我是誰。”


    夏漱石重新坐在了沙發上,“現在跟個小孩兒似的,每天的愛好都不一樣。”


    衛燃錯愕的看向那個專心看動畫片的老人,他沒想到陳啟落下了心病,沒想到趙勝利丟了一隻腳掌,更沒想到幾十年後的司號員夏川竟然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


    “平時...平時就你自己照顧他?”衛燃看著夏漱石問道。


    “我們家就我閑人一個,可不就我照顧他嗎?”


    夏漱石理所當然的攤攤手,“這老爺子可有意思了,之前我都教會他怎麽打王者了,過了一晚上就全忘了,前兩天不知怎麽著又想起來了,玩人機玩的可起勁兒了。


    今天他興趣又變成看動畫片了,等明天說不定又喜歡什麽呢,這一天天過的,跟百變馬丁似的。”


    再次看了眼那個專心看動畫片的老人,衛燃轉移了話題問道,“這店是你開的?”


    “我爺爺退休之後開的”


    夏漱石自豪的解釋道,“我們這老爺子可厲害著呢,抗美援朝的老兵,還...”


    他這邊話都沒說完,那老爺子卻不知道是因為哪句話,竟然突然轉過身,看著衛燃驚喜的問道,“沈班長,你是沈班長嗎?你們迴來了?你們啥時候迴來的?仗打完了?”


    那一瞬間,衛燃感覺自己心跳都要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攥爆了。


    “迴來了,都迴來了。”夏漱石先是朝衛燃遞去一個歉意的眼神,隨後挪到老爺子身邊坐下,大聲說道,“我們都迴來了!”


    “迴來就好!迴來就好!我可想你們了!”那老爺子像個受委屈的孩子似的,帶著哭腔問道,“你們咋才迴來喲!”


    “路上慢!”夏漱石熟練的編織著謊言,“我們打完仗立刻就來找你了!”


    “同誌們都還好嗎?”風燭殘年的夏川小心翼翼的追問道,“有人犧牲嗎?”


    “沒有!沒有人犧牲!”夏漱石繼續說道,“大家都好好的呢!沒來的都迴老部隊了!”


    “都在就好!都在就好啊!”


    夏川說話間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努力繃直了身體,顫抖著將右手舉到了眉峰的高度,注視著衛燃中氣十足的大聲喊道,“報告!司號員夏川請求歸隊!請指示!”


    看了眼朝自己瘋狂使眼色的夏漱石,衛燃鄭重的站直了身體,舉手還了個不太標準的軍禮,同樣大聲喊道,“同意歸隊!入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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