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互試探的閑聊中,越野車將衛燃等人拉到了那片他曾經來過的甜菜地。


    雖然時值半夜,但這裏卻被大功率旳露營燈照的燈火通明,二十多名士兵正排成一條間隔兩米的橫線,在這片菜地裏舉著金屬探測器,一趟趟的來迴穿梭。


    目光所及之處,還能看到爛泥塘周圍已經插了不少一米多高的三角旗子。而在路邊,除了靠邊停放的幾輛卡車和兩輛履帶式挖掘機之外,還有不少大半夜不睡覺專程跑來看熱鬧的本地人正在指指點點的聊著什麽。


    “那些小旗子代表著泥土下麵有金屬反應”


    副駕駛位置的基洛夫營長一邊推開車門一邊解釋道,“旗子的顏色越深,代表埋藏的深度越大。”


    “你們的動作可真快”衛燃由衷的感歎道。


    “畢竟是我們的本職工作”基洛夫直言不諱的說道,“而且有人幫我們支付了這片土地主人的補償費用。”


    “這些應該是有代價的吧?”


    同樣站在車邊的衛燃稍稍壓低了聲音,對方剛剛既然說的如此明白,想來也就沒有對此遮遮掩掩的意思。


    “當然”


    基洛夫似乎煙癮極大,在迴應衛燃的同時,已經再次點上了一顆煙,“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找到遺留在戰場上的蘇聯紅軍士兵和他們的戰鬥武器,前者安葬,後者送進博物館。但每次難免挖到些德國人留下的破銅爛鐵。”


    “確實是個雙贏的局麵”衛燃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緊跟著繼續問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開始挖掘?”


    “挖掘工作要等天亮之後了”


    基洛夫看了眼手表,“現在是晚上十點四十,大概八個小時之後才會開始挖掘工作。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最後八個小時的時間裏,盡可能詳細的把這裏排查一遍,順便做好清理未爆彈的準備工作。”


    說到這裏,基洛夫頓了頓,看了眼衛燃,又看了眼旁邊沉默寡言的西瓦,“你們呢?留下來還是迴去休息?”


    “留下來”


    一路上都沒什麽說話的西瓦罕見的開口說道,“基洛夫先生...不,基洛夫同誌,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我會駕駛挖掘機,也會使用金屬探測器,甚至可以幫忙做飯,不管什麽工作都可以,不管我的祖父在不在這裏,我都想做點什麽。”


    “你會駕駛挖掘機?還會使用金屬探測器?”基洛夫詫異的問道。“難道你是個挖土黨?”


    “我可不是什麽挖土黨”


    西瓦臉上不由的露出一抹苦澀笑容,“挖掘機和金屬探測器,都是我以前在礦場工作的時候學會的。”


    “你呢?”基洛夫沒有急著迴應西瓦,而是再次看向衛燃,“你決定留下來等著,還是返迴市區?”


    “留下來吧”


    衛燃暗自比了一顆中指,這深更半夜大老遠的趕過來,對方肯定不隻是為了讓自己看一眼挖掘現場,這個時候就算自己想迴市區,恐怕下一刻車子就會拋錨。


    “既然你們都願意留下來,就在那邊的帳篷休息一下吧。”


    基洛夫親熱的拍了拍西瓦的肩膀,“至於你想幫忙的事情不急,等天亮之後,我會讓你負責一台挖掘機的駕駛工作。”


    壓在心中的疑惑,衛燃跟著鑽進了路邊的帳篷裏,隨意找了一張折疊床坐了下來,而基洛夫營長,也在安排好他們二人之後,幹脆的轉身離開不知去了哪裏。


    “維克多先生,謝謝你的幫助。”同處一頂帳篷裏的西瓦突兀的說道。


    “不用謝,能幫到瓦連京娜太太是我的榮幸。”


    西瓦摸索著從兜裏翻出個不鏽鋼酒壺灌了一口,沉默片刻後問道,“我的祖父真的就在這裏嗎?”


    “大概就在這裏吧...”衛燃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快不行了”西瓦說完再次灌了一口酒。


    “瓦連京娜太太?”衛燃詫異的看向對方。


    西瓦點點頭,“她本來就是在強撐著,我和她見麵的第二天下午,她就被送進醫院了,醫生說鎮痛藥對她的作用其實已經不大了,她或許堅持不了多久就會...”


    “你該早點去見她的”衛燃終極還是說出了讓對方追悔莫及的事實。


    “我確實該早點去看望她的”


    西瓦搓了搓臉,“去年我的母親去世之後我就想去看望她的,但是我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團糟,我...我總想著再等等。”


    樹欲靜而風不止...


    衛燃用對方聽不懂的漢語感歎了半句,卻並沒有解釋的意思,而是仰頭躺在折疊床上,借著外套的掩護,取出金屬本子裏的酒壺打開抿了一口。


    轉眼第二天一早,又有兩輛軍用卡車拉著十幾名士兵,和幾輛民用挖掘機趕過來替換了忙碌一夜的同伴,西瓦也在匆匆吃了口早飯之後,如約得到了駕駛挖掘機的工作。


    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泥塘周圍插著旗子的位置被掀開了一鬥鬥的爛泥,排水泵也緊隨其後開始工作,將腥臭的汙水泵送到了路對麵的排洪溝裏。


    同樣在忙碌的不止泥塘邊,甜菜地裏插著旗子的位置,也被趕來的士兵一點點的挖開。


    出乎衛燃的預料,最先被挖出來的,竟然是一輛4號坦克的殘骸,甚至它出土的位置,距離泥塘也有百十米遠。


    僅僅隻看它所在的位置,衛燃便知道,那恰恰當初被羅曼擊毀,後來又被擔架兵拿來當作掩體的那輛坦克。


    還不等這輛坦克被徹底挖出來,那輛豹式坦克也露出了端倪。


    隻不過,隨著挖掘範圍的擴大,眾人也越發看清,這輛豹式的狀況甚至還不如最先發現的四號坦克,它不但炮塔已經沒了,就連底盤兩側的負重輪也殘缺不全,甚至發動機也僅僅隻剩了一個鏽跡斑斑的主體框架。


    見狀,原本在這裏忙碌的士兵們立刻放棄手裏的工作,在基洛夫的指揮下,將陣地轉移到了泥塘的方向,而他們的工作,則被早晨跟著一起過來的那幾輛民用挖掘機接手。


    臨近中午前後,在距離泥塘邊緣不到10米遠的位置,一輛近乎完整的三號突擊炮露出了腦瓜頂。


    基洛夫看了眼一直拿在手裏的那份申請報告打印件,立刻招唿著周圍的士兵以及西瓦圍繞著這輛三號突擊炮的周圍開始重點挖掘。


    很快,一輛殘存著油漆的三號坦克也露出了小腦袋。不久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t-34-76的坦克炮塔!


    “艙蓋扳手!”


    一名士兵扯著嗓子喊了一句,立刻便有人將一個衛燃格外熟悉的l型扳手遞了過去。


    額外套上一根加力鋼管,在衛燃的注視下,兩個身強力壯的士兵合力擰開了生鏽的艙蓋。


    “屍體!有兩具屍體!”剛剛喊著要扳手的士兵探頭往裏看了一眼之後,立刻給出了最關鍵的信息,“目視範圍內沒有發現殘存彈藥。”


    “對上了!”


    基洛夫將手中資料隨手塞到衛燃懷裏,攥著手台發出了命令,“一個小時的時間,把這輛t-34拽出來,注意周圍有沒有散落的零件,彼得,準備好棺材和彌撒儀式。”


    “收到!”無線電頻道裏,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給出了迴應。


    很快,更多的士兵圍了過來,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這輛至死都沒有修好的t-34周圍的泥土越來越少,一個工整的斜坡也出現在了它的身後,並且一路延伸到了鄉間土路上。


    很快,兩輛軍綠色的推土機從卡車上轟隆隆的開了下來,用一套複雜的滑輪分力裝置,將坦克和他們的車尾牽引鉤,以及一輛當作錨點的挖掘機連接在了一起。


    “嘟——!”


    尖利的哨音中,周圍的士兵立刻離開了挖掘現場,順便也清空了周圍圍觀的群眾,甚至就連那些挖掘機,也在一名排長的指揮下吱呀呀的開遠了些。


    很快,兩輛推土機開始同時發力,在排氣管噴薄而出的黑煙中,輕而易舉的講深埋地下將近兩米的t-34坦克給拽到了鄉間土路上。


    幾乎就在一名士兵解除了拖拽用的鋼索同時,另外兩名士兵已經開啟了等候多時的高壓水槍,開始清理坦克外表沾染的泥土。


    在強勁的水流衝刷下,坦克炮塔上附著的泥土被剝離,緊跟著,不管是周圍忙碌的士兵,還是那些圍觀的普通人,全都看清了炮塔上那句殘存的白色油漆標語——“為了奪迴蘇維埃烏可爛”。


    等到高壓噴槍停止工作,衛燃特意繞到正麵看了看,果不其然,航向機槍炮盾的位置,重疊著兩個彈痕,甚至就連航向機槍的槍管都沒了。


    在他和西瓦的耐心等待中,駕駛位鎖死的艙蓋被士兵們打開,炮塔上的艙蓋,也掛上了一盞亮度頗高的照明燈。


    借著燈光和陽光,衛燃和西瓦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駕駛位的屍骨。


    半個多世紀的時間,他的下半身已經被坦克裏淤積的泥土徹底掩埋,但即便如此,他頭頂帶著的坦克帽卻依舊完整。


    除此之外,瓦吉姆的脖子附近,還用一根嚴重鏽蝕的粗鐵絲懸吊著一個莫斯科牌的伏特加酒瓶子。這酒瓶子的瓶口被蠟油密封的嚴嚴實實,內部似乎還隱約裝著什麽東西。


    而在這具屍體的後麵,在炮塔的正中央,衛燃還能看到車長羅曼的屍體,在他的身邊,同樣懸著一個酒瓶子,唯一的區別,僅僅隻是固定酒瓶子的鐵絲上,多了兩枚勳章而已。


    在得到基洛夫營長的允許之後,西瓦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駕駛位附近的玻璃瓶子,用t恤的下擺擦幹淨上麵沾染的泥土之後,立刻看到了一張裝在瓶子裏的合影。


    “這是莪祖父瓦吉姆和我的祖母瓦連京娜的合影!”


    西瓦指著酒瓶子裏的照片,加快語速說道,“我在她家見過這張合影!很小時的時候就見過!前些天她被送進醫院的時候,還讓我去家裏把這張照片給她送過去!她說平時這張照片都擺在她的床頭的!”


    基洛夫營長和衛燃對視了一眼,提高嗓音說道,“把瓦吉姆同誌請出坦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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