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找上門的第二天一早,衛燃如往常一樣,在生物鍾催促下爬起來,帶著同樣早起的狗子貝利亞,沿著卡班湖開始了慢跑。


    幾乎前後腳,無情的卡堅卡姐妹也把穗穗和洛拉這倆喜歡睡懶覺的從溫暖的被窩裏拽出來,守著壁爐開始了每天的晨練。


    這個看似平常的早晨對於衛燃和姑娘們來說,除了比昨天更冷一些之外都沒什麽不同,但對於剛剛從噩夢中驚醒的艾格來說,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掀開身上厚實的羽絨被,艾格小心翼翼的從寬大鬆軟的床上下來,拉開薄紗窗簾看了眼樓下堵住大門的那兩輛黑色的麵包車,又看了看趴在兩輛車中間毯子上的那兩隻皮毛烏黑鋥亮的羅威納犬,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劫後餘生般的慶幸表情。


    扭頭看了眼床頭櫃子上放著的暗綠色登山包,艾格脫掉了他之前從沒穿過的抓絨睡衣,套上了給他準備的保暖內衣和一套略顯肥大的黑色阿迪三道杠運動服,以及一雙尺碼稍微大了一些的白色運動鞋。


    站在房間的穿衣鏡前看了看,艾格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臥室的房門,緊跟著便看到了正在沙發上坐著玩手機的一個綠色頭發的壯漢。


    這個看著一臉危險氣息的小混混抬頭看了眼艾格,立刻放下手機,拿起了一張打印著英語問候的a4紙。


    “早上好艾格,要吃早餐嗎?”


    艾格看了眼紙上打印的笑容,又看了看那個壯漢臉上略帶傻氣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略顯拘謹的笑意,接著便用力點了點頭。


    “和我來”


    那綠頭發小混混又舉起第二張紙,接著便招手示意艾格跟上,帶著他下樓來到了餐廳裏。


    根本沒讓他等待多久,那綠毛小混混便給他端來了一大盤用微波爐加熱的餡餅,以及一大杯飄著奶皮的熱牛奶,以及兩個還燙手的煮雞蛋,外加一顆蘋果和一根香蕉。


    甚至,這小混混還幫他打開了電視,並且將遙控器放在了桌子上。


    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揮散腦子裏的不真實感,艾格直等對方離開餐廳,這才拿起了一塊餡餅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吃完了這頓格外豐盛的早餐,艾格明智的沒有往房門的方向走,而是老老實實的上樓又迴到了房間裏,從他的登山包裏摸出了那台破破爛爛的智能手機,打開郵箱發送了一封郵件。


    幾乎同一時間,剛剛吃完了早餐的安菲婭也聽到了筆記本裏傳來的提示音,立刻便抱起筆記本,趕走壁爐邊躺椅上那兩隻窩在一起的大耳朵狐狸自己坐上去,戴上耳機劈裏啪啦的敲擊著鍵盤。


    片刻之後,她的筆記本屏幕一角,也出現了一個僅有煙盒大小的視頻窗口,這視頻窗口裏的畫麵在一番晃動之後,總算對準了一個同樣亞裔樣貌的小姑娘,以及她身後一個看年紀似乎更小一些的白人小男孩和一個黑人小女孩。


    正對著鏡頭的這個小姑娘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她的身後看起來像是在一條小漁船的船艙裏,透過玻璃窗,還能看到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子和一片繁忙的碼頭。


    而在筆記本的喇叭裏,還傳出了卡堅卡聽不懂的語言交流。前後不過十幾秒鍾,視頻裏的畫麵便陷入了黑暗,但那交流聲和時不時響起的汽笛聲,卻一直都沒有停止過。


    重新調出剛剛拍攝的視頻一番操作,卡堅卡扒拉開跳到腿上的大耳朵狐狸,一邊通過追蹤著畫麵裏的地址,一邊用軟件識別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掃了眼忙碌中的安菲婭,衛燃咬著根牙簽兒,晃晃悠悠的來到了隔壁的圖書館,先找洛拉要了一杯咖啡,這才窩在了角落的位置,像個現在的退休老幹部似的,聽著不遠處的隋馨用古箏彈奏著一首他之前沒聽過的曲子。


    “你每天可真清閑”隋馨一邊扒拉著古箏一邊慢聲慢氣的說道。


    “我是個曆史學者”


    衛燃理所當然的答道,聽他那語氣,好像曆史學者就活該閑出屁來一樣。


    “穗穗忙的黑眼圈都起來了”隋馨哭笑不得的迴應道。


    “她那生意我幫不上忙”衛燃吸溜了一口香濃的咖啡,“我想去幫忙,她還嫌棄我添亂呢。”


    隋馨聞言翻了個白眼,停下正在彈奏的曲子,指了指身旁裝有幽泉的琴盒,“我不嫌你添亂,反正你閑著沒事,不如再彈一次酒狂讓我聽聽怎麽樣?”


    “我這業餘愛好者就不現醜了吧”衛燃忙不迭的推諉道。


    “你少來”


    隋馨說話間已經打開了琴盒,“你好意思說自己是業餘愛好者?”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衛燃耍賴似的攤攤手,“我業餘著呢。”


    “趕緊彈”


    隋馨略顯費力的將古琴幽泉抱出來放在了桌子上,隨後朝吧台裏的洛拉招了招手,“洛拉,幫我搬一把椅子過來。”


    聞言,洛拉立刻屁顛顛的搬來一把椅子放在了長桌的邊上,甚至還格外熟練的幫忙擺了個拾音器。


    “我用古箏和你合奏試試”隋馨說著,已經搖著輪椅給衛燃讓出了位置。


    “古箏還能演奏酒狂?”


    “試試不就知道了”隋馨按了按琴弦,“彈不彈?”


    這姑娘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衛燃自然不好拒絕,索性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到了長桌邊上坐下,而洛拉這小姑娘,還格外像迴事兒的主動遞上來一條溫熱的濕毛巾。


    接過毛巾象征性的擦了擦手,衛燃看了眼圖書館裏並不算多的客人,終於將手搭在了琴弦上。


    片刻之後,這空曠寬敞的圖書館裏也響起了古琴和古箏的和鳴,而原本正在圖書館二樓辦公室裏忙碌的穗穗也立刻站起來拉開了落地窗的窗簾,舉著個小巧的望遠鏡,隔著玻璃看向了圖書館的一樓,接著,她索性打開了原本虛掩著的窗戶。


    而圖書館裏那些過來打發時間的書客,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衛燃和隋馨的身上。


    “你覺得我們如果開個音樂會,讓他們倆去演奏會不會賺到錢?”舉著望遠鏡的穗穗趴在窗邊腦洞大開的問道。


    “我覺得可以試試”


    湊過來安菲薩沒腦子的讚同道,“不過我很少看到老板練琴,他什麽時候學會的?”


    “他天天比貝利亞還閑”穗穗翻著白眼嘀咕了一句,接著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得意的表情。


    一曲酒狂彈奏完,隋馨輕輕按住了琴弦,那張文靜的包子臉上卻露出了一抹無奈之色。


    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雖然兩人從來沒有過配合,雖然她之前沒少用古箏彈奏這首曲子,雖然古箏和古琴有著區別。


    雖然有著真麽多的雖然,但她卻不得不在心底承認,她這個專業選手,竟然和衛燃這個業餘選手有著不小的差距,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她的合奏,衛燃單獨演奏呈現出的效果或許反而會更好一些。


    曆史學者都這麽變態的嗎.


    隋馨暗暗嘟囔了一句,接著卻發現,在吧台的位置,不知什麽時候,竟然出現了奧莉佳和奧萊娜姐妹。


    “你們什麽時候來的?”更早一步發現她們姐妹倆的衛燃站起身問道。


    “我們進來的時候,你們正在合奏那首似乎喝醉了的曲子呢。”


    奧莉佳說話間還拍了拍自己背著的琴包,“有機會你們兩個要不要和我合作一首曲子試試?”


    “我這個業餘選手就算了”衛燃趕在隋馨開口之前表明了態度。


    “我才是業餘選手吧?”隋馨翻著白眼嘀咕了一句隻有衛燃能聽懂的漢語。


    而裝作沒聽到的衛燃看了眼從遠處走來的穗穗,直接轉移了話題問道,“你們怎麽來這裏了?”


    “完成賭注”


    剛剛一直沒說話的奧萊娜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後,“我欠你一座雕塑,還記得吧?我給你送來了。”


    “欠我一座雕塑?”


    衛燃很是琢磨一番才想起之前在涅瓦河中央那座島上開玩笑一般的賭注,隻不過,還沒等他說話,趕過來的穗穗便親昵的和這姐妹倆抱了抱,“你這麽快就雕好了?在哪呢?”


    “門外麵呢”


    奧萊娜指了指圖書館外麵的大門口一側的那些麵包車,“需要把那些麵包車挪一下,不然我們的車子開進來沒地方停。”


    聞言,穗穗立刻看向了身後的安菲薩,後者已經先一步接過了洛拉遞來的對講機,招唿著在吧台頭頂二樓辦公室裏的格列瓦挪車了。


    趁著那些小混混們下樓將那些噴塗著荊棘圖案的麵包車開出停車場的功夫,衛燃也跟著一眾姑娘們走出了圖書館。


    片刻之後,一輛八輪的卡瑪斯和一輛半新的汽車吊相繼開進了停車場,在衛燃好奇的注視下,先一步從車子裏下來的幾個工人掀開了圖書館大門口正前方一片用錐筒遮蓋著的帆布,露出了幾個已經澆築在了水泥裏的粗大螺栓。


    “這什麽時候弄的?”


    衛燃好奇的問道,他這幾天倒不是沒來過圖書館,也不是沒注意過那片被錐筒圍著的區域,但他卻並沒有掀開那塊用磚塊壓著的帆布。


    “你都知道啥?”


    穗穗叉著腰揚著下巴得意的說道,“從你們打賭的第二天,這裏就在澆築地基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會輸?”衛燃故作愚蠢的朝奧萊娜問道,並且不出意外的讓這個小姑娘氣的攥緊了小拳頭。


    “有沒有可能那個賭注隻是個借口”奧莉佳無奈的拍了拍額頭。


    “曆史學者腦子都不是太聰明”穗穗眉開眼笑的解釋了一句。


    在這些姑娘們的編排之中,那輛停穩的汽車吊撐開了液壓助鋤,接著又伸展力臂,將卡車貨鬥上,那個橫躺著身體,被厚帆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雕塑給緩緩的扶正,接著又將其吊起來,緩緩移動到了那些足有手腕粗的螺栓正上方。


    在那些工人的指揮之下,這尊能有三米高的雕塑一點點的和螺栓貼合在了一起,並最終觸及了地麵。


    等那些工人擰緊一個個粗大的螺母並且噴上了防鏽漆,最後又用一個個炮彈殼或者手榴彈造型的金屬裝飾物蓋住螺栓螺母並且鎖死,這才解除了雕塑身上粗大的扁帶。


    “用不用挑一個黃道吉日?”穗穗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卻將奧莉佳遞來的繩子交給了衛燃。


    “今天就是黃道吉日”


    衛燃說著用力一拽繩子,頓時,巨大的灰色帆布嘩啦一聲垂落在地,露出了這具雕塑的真容。


    明媚的陽光下,那是一尊通體鐵鏽色,隻有一條腿的士兵,這士兵的雙手分別拄著一支毛瑟步槍和一支莫辛納甘步槍當作拐杖,在他的身上各處還能看到包裹的紗布,以及胸前隱約可辨的勳章。


    而他僅剩一條腿踩著的金屬底座,看起來卻像是用各種廢舊金屬鑄造而成的,這裏麵能分辨出來的有炮彈殼、坦克履帶、子彈殼,有各式的鋼盔,也有折段的刺刀和殘破的槍管、槍栓乃至手榴彈的殼體,當然,如果湊近了看,還能發現形似人手的金屬輪廓,以及融化的金屬骷髏和金屬材質的洋娃娃、碎裂的鐮刀、鋤頭,大大小小的齒輪、扭結的煤油燈、書本、樂器等等一些金屬化的日常用品。


    仰著頭看著這尊鐵鏽色的雕塑,衛燃知道,他的名字叫時光,他是自己親自給時光電影製片廠設計的logo,也是戰爭年代裏,一個個無名的反法吸斯戰士短暫一生的縮影。


    那個偉岸的影子裏,有太多他熟悉的人、認識的人,死掉的人、活下來的人,卻都對他沒有任何記憶的人。


    他們有的來自斯大林格勒,有的來自列寧格勒,有的來自北非的沙漠,有的來自被包圍的滕縣,有的來自白羊澱或者讓人絕望的野人山,也有的來自太平洋的孤島、芬蘭吃人的冬季,又或者招鮮戰場、乃至勒熱夫、柏林、白俄羅斯的森林、風雪交加的拉多加湖等等等等。


    “祂的名字叫時光”


    這座雕像的塑造者奧萊娜仰著脖子介紹道,“他的身體是容易生鏽的鑄鐵材質,底座是我爸爸找挖土黨買來的各種沒人要的戰爭遺物碎片經過擠壓之後用鐵水澆築在一起的。”


    收迴視線,站在雕像一側的奧萊娜看著衛燃說道,“祂是你設計的,但也是我的第一件正式作品。


    我賦予祂的設計主題是,祂誕生於戰爭,卻用殘軀捍衛和平,他叫時光,也叫無名者。”


    家人有恙,今天早點更,明天不確定,萬望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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