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號中午,隨著營地東側最後一段緩衝帶被清理幹淨,忙碌了好幾天的巡邏隊也總算不用繼續和螞蝗打交道,並且還難得的被允許休息半天。


    按照那位和馬歇爾關係很好的排長的安排,此後的日子裏,他們隻需要躲在陰涼的哨塔裏輪流放哨就夠了。


    趁著這難得的半天假期,馬歇爾心急火燎的跑到了海邊,從一輛坦克殘骸裏拎出了一個帆布桶。


    這桶裏用雙氧水泡著的,自然是替湯姆給他的雕塑師妻子準備的禮物。


    頗有些巧合的是,這輛拿來藏禮物旳坦克殘骸,恰恰就是當初衛燃在登陸日那天發現湯姆的地方。


    不過,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注意到,這桶裏裝著的可遠不止他以為的頭骨,竟然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散碎骨頭。


    “馬歇爾,這些手骨是怎麽迴事?”衛燃驚訝的問道,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昨天的時候可還沒有這些呢。


    “這是其他人的,不用管它們,等下會有人拿走的。”


    馬歇爾說著,已經從帆布桶裏撈起了那顆瑩白的頭骨,用一條提前帶來的毛巾胡亂擦了擦之後就往迴走。


    哭笑不得的搖搖頭,衛燃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後麵,等著看這混不吝的馬歇爾該怎麽讓湯姆願意手下這份禮物。


    然而,讓他大跌眼鏡的是,等馬歇爾將這擦拭的幹幹淨淨的頭骨遞給湯姆的時候,後者竟然連問都沒問一句從哪來了,嘴裏冒出的全都是感謝之詞。


    這反差的一幕配合著湯姆床頭那本仍舊鑲嵌著子彈的聖經,卻讓衛燃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害怕嗎?自然不是害怕。厭惡?或許也不是。


    如果這裏不是關島,是彼時的華夏戰場呢?那自己會不會也做出和馬歇爾同樣的事情?


    或許會吧...但凡條件允許,或許自己根本不會讓對方輕易變成屍體。


    衛燃在被自己內心的陰暗答案嚇了一跳之後,也對馬歇爾有了些許的理解。


    這頂帳篷裏,這些美國大兵裏,受傷最深的不是挨了好幾刀的黑人威爾,不是屁股中槍的湯姆,更不是後背被劃傷的蘭迪,而是看起來笑的最開心的馬歇爾。


    不管是他們並不了解的塞班島上發生的事情,還是他們親眼見證的肖恩的死,這些東西其實早就已經壓垮了馬歇爾。


    至於後來馬歇爾做的種種荒唐事,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恐怕也隻是能維持他繼續活下去的一些調劑吧。


    “我會盡快把這份禮物寄給勞拉”牧師湯姆的聲音驚醒了發呆的衛燃。


    在他的注視下,趴在床上的湯姆對著手中的頭骨端詳了片刻後,先掏出鋼筆試了試,見根本寫不上字,思索片刻後伸手從床頭的箱子裏拿出了一管鞋油,隨後又撿起一顆步槍子彈在鞋油上蘸了蘸,在那顆瑩白的頭骨上寫下了一段衛燃無比熟悉的話,“這是我能想到送給你的最好禮物,請不要擔心我,這裏的生活雖然無聊,但至少足夠安全,我很快就會迴去了。”


    “湯姆,別的都無所謂,有我們這些朋友陪著,你竟然覺得無聊?”蘭迪起哄似的問道。


    “蘭迪說的沒錯”


    馬歇爾不滿的說道,“你們組建了樂隊,每天唱唱歌彈彈吉他,還有人幫你給你的勞拉準備禮物,你呢?你竟然覺得無聊。”


    “我不這麽說,她肯定會以為我去找女人了。”湯姆苦著臉解釋道,“勞拉什麽都很好,但她總是擔心我會和別的女人鬼混。”


    “我的妻子也是這樣”黑人威爾深有同感的歎了口氣,“她總是以為我會和唱詩班的那些姑娘們上床。”


    “所以我說,還是不要結婚比較好。”馬歇爾躺在床上調侃道,“不結婚的話,就可以隨便找女人。”


    “蘭迪,別聽這個混蛋放屁。”


    湯姆將人頭放在床頭的箱子裏,“如果馬歇爾這個混蛋結婚了,他就不會做出那麽多荒唐的事情。”


    “我可從沒做過任何荒唐的事情”馬歇爾說道這裏卻把話題丟給了衛燃,“維克多,說說你的看法。”


    “有的人適合有個家庭,比如湯姆和威爾,有的人注定會死在脫衣舞酒吧裏。”衛燃頓了頓,“比如馬歇爾。”


    “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馬歇爾渾不在意的迴應了一句,好奇的追問道,“維克多,你有女朋友或者妻子嗎?”


    “是個好問題”湯姆第一個附和道,“我們好像從沒聽你說過。”


    “當然有,不過還沒結婚呢。”


    衛燃從床頭裝著水的鐵皮桶裏拿起一瓶可樂咬開,灌了一大口之後說道,“她叫阿芙樂爾,是個很會賺錢的混血漂亮姑娘。”


    “如果以後我的女朋友也有這三個優點就好了”蘭迪一臉羨慕的說道。


    “三個優點?”湯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會賺錢、混血、漂亮。”蘭迪掰著手指頭說道,“不是三個嗎?”


    “首先你要有個女朋友才行”馬歇爾跟著調侃道,“不過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三個優點,就算是我,也不介意和這樣的女人結婚。”


    “這樣的女人是不會看上你這種人渣的。”牧師湯姆嘲諷道。


    “你怎麽了?”威爾見衛燃似乎沒有什麽精神,主動將可樂瓶伸過來碰了碰。


    “沒什麽”衛燃笑了笑,終究沒有說些什麽,現在他就想著快點熬完了最後的半個月,趕緊迴到屬於自己的世界。


    不過很顯然,馬歇爾等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在聊完了關於女朋友或者妻子的優點以及缺點的問題之後,他們的話題也轉移到了前線的戰事上來,並且時不時的詢問一番衛燃的觀點。


    而最後討論來討論去,這些閑的五脊六獸的王八蛋們竟然為什麽時候結束戰爭開了盤口。


    “維克多,你呢?你賭哪一天?”


    湯姆說話的同時將自己的佩槍放在了桌子上,“我可是都把自己的佩槍押上去了,你難道不心動嗎?”


    “我心動有什麽用?”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隨後渾不在意的道出了正確答案,“12號吧,我估計關島的戰鬥到了12號就能結束,但整體的這場戰爭,恐怕還要很久才行。”


    “ok,維克多押12號!”


    馬歇爾話音未落,蘭迪已經用手指頭蘸著鞋油,在一塊木頭板子上寫下了衛燃猜測的時間。


    “維克多,你的賭注呢?你的賭注是什麽?”馬歇爾追問道。


    “我身上可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衛燃左右看了看,指著床頭的相機說道,“就它吧。”


    “ok,那就相機。”湯姆說完,蘭迪又在那塊木頭板子上,緊挨著衛燃名字的位置寫下了相機。


    看著板子上的那些時間,衛燃不由的歎了口氣,這四個人裏,大多都押在了8月的下旬,但馬歇爾卻直接押到了明年的夏天。至於這個日期背後的心思,恐怕就隻有馬歇爾自己心裏清楚了。


    在這百無聊賴的閑談中,話題最終又迴到了女人的身上,隨後又不約而同的各自取出了信紙寫下了對家人的思念。


    “馬歇爾,你恐怕要給很多姑娘寫信吧?”沒得人可以聯係的衛燃笑著調侃道。


    “我在給我的朋友的女朋友寫信”馬歇爾渾不在意的解釋立刻讓眾人停下筆並且抬頭看了過來。


    “別誤會”馬歇爾見眾人眼神一個比一個古怪,索性停下筆解釋道,“我的朋友在塞班島就已經戰死了。”


    “馬歇爾,這種事我們不得不誤會。”湯姆皺著眉頭說道,“就算你是個混蛋,但有些事情...”


    “她是我的親妹妹”


    馬歇爾點上顆煙,“我的朋友叫格雷格,他和我,還有肖恩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不過那個家夥運氣很好,他讓我的妹妹卡洛琳成為了他的妻子,而且在我們出發之前,卡洛琳就已經懷孕了。”


    說到這裏,馬歇爾從床頭的箱子裏翻了翻,找出一個用報紙包裹著的相框,打開之後給眾人看了看,“那就是格雷格和我的妹妹卡洛琳。在塞班島的時候,格雷格...格雷格被那些老鼠當作食物吃掉了。”


    “抱歉...”最先質疑馬歇爾的湯姆歉意的說道。


    “該說抱歉的可不是你”


    馬歇爾用力嘬了一口煙,“卡洛琳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至少在她生下格雷格的孩子之前,我們必須瞞著她才行。”


    “所以你在以格雷格的身份和她通信?”


    衛燃呆滯的看著照片裏的男女問道,這張照片,恰恰是他一直都沒有找到對應人的那張合影!”


    “格雷格在一個月前手受傷了,隻能由他的好朋友馬歇爾替他寫信,他的陣亡通知書,還是肖恩幫忙攔下來的。”


    馬歇爾說到這裏卻毫無征兆的帶上了哭腔,“現在...現在肖恩也死了,我都不知道...還能...還能替格雷格隱瞞多久。”


    “這場戰爭讓我們失去太多的東西了”黑人威爾默默的歎了口氣,卻是把剛剛寫到一半的信團成團丟進了充當垃圾桶的箱子裏。


    牧師湯姆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喃喃自語的祈禱著,“願上帝保佑那個叫卡洛琳的姑娘,願上帝保佑她和格雷格的孩子平安降臨在這個充斥著戰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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