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著“藝術家”稱號的托尼亞帶頭演唱的一首又一首極具時代特色的歌曲中,戰壕裏因為不久前的炮擊帶來的驚恐和悲傷也漸漸被稀釋,連帶著工作效率都快了不少。


    在距離指揮所不遠的一片空地上,瓦連京朝身邊的一位大尉說道,“政委同誌,我覺得應該讓托尼亞去軍樂團發揮他的天賦,而不是在這種泥巴地裏等著被德國人打死。”


    “我會和營長說這件事的”


    那名腰間別著一把tt33手槍的政委歎了口氣,“不過那必須是在我們補充了足夠的兵力之後才行,瓦連京,別忘了我們需要防禦的陣地長度超過了150米,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


    “我記得你們是朋友?”瓦連京有意無意的問道。


    “隻是都來自莫斯科而已,我們並不是太熟。”這名政委敷衍似的說道。


    瓦連京惋惜的搖搖頭,“希望我們的藝術家能活到那個時候吧...”


    “但願吧...”


    這名政委轉身走進了戰壕,直等到身後的瓦連京被戰壕的拐角擋住,他才從懷裏掏出一張合影。


    在這張合影裏足有十幾號人,他們穿著統一的服裝站在舞台上,這些人裏不但有這位政委,還有剛剛瓦連京提到的藝術家托尼亞。


    而在照片的背麵,還有一個挨著一個的名字,隻不過,其中很多名字,已經用鋼筆劃掉,剩下的,也僅僅隻有四五個而已。


    小心翼翼的收起這張合影,這名政委背靠著潮乎乎的戰壕,輕聲哼唱著歌劇《弄臣》裏的一首詠歎調,而他的眼睛,卻一直看著站在箱子上唱歌的托尼亞,暗暗期待著和這位好朋友再一次站在莫斯科最大的劇場裏演出的機會。


    與此同時,衛燃也終於烤幹了周圍那些士兵送自己的德軍長靴,甚至還得到了一小塊鞋蠟對這雙沉重的德國靴子進行了簡單的保養。


    而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在他給自己包上烤幹的裹腳布穿上這雙不知道從哪個死去的德國士兵腳上扒下來的靴子之後,也總算不用讓自己的雙腳忍受沁進腳趾縫裏的冰涼和潮濕了。


    借著周圍架在火爐上的溫水洗了洗手,衛燃將領到的鹽水煮土豆塞進包裏,隨後拿起了相機,招唿著藝術家托尼亞幫忙,趁著分發食物的功夫給其他士兵也各自拍下一張照片,順便記下了他們的名字和家庭地址。


    等他忙完了這一切,托尼亞帶著他找到一個能曬到太陽的位置。兩人坐在裝滿手榴彈的木頭箱子上,一邊吃著早已放涼的煮土豆一邊開始了閑聊。


    “維克多,要不要去近距離看看德國人?”托尼亞低聲問道。


    “近距離看看德國人?”衛燃被勾起了好奇心,“去哪看?”


    “就在戰場最邊緣的位置,不過有些危險,你等下需要去借一頂鋼盔才行。”托尼亞抬手指了個方向,“那裏有一條戰壕距離德國人的戰壕隻有50米左右而已,晚上的時候,我們甚至能聽到對麵德國人的談話。”


    “為什麽要挖這麽近?”衛燃不解的問道,這條戰壕,他不久前就聽瓦連京提起過,但對方卻並沒有解釋那條戰壕的作用。


    “在我們和德國人陣地的最左邊,是一片大概50米寬的水塘。”


    托尼亞解釋道,“最開始的幾個月,我們和德國人都在那片水塘取水。而且雙方保持著默契,早晨的時候我們去取水,黃昏的時候他們去,那是我們和德國人僅有的能和平相處的時候和地點。”


    “然後呢?”衛燃三兩口吃完手裏的土豆追問道。


    “後來對麵有個白癡埋伏了我們,趁著我們的人打水的時候丟了一顆手榴彈過來。”


    托尼亞無奈的說道,“當然,我們也在當天用機槍伏擊了他們。那件事之後,我們有大概一周沒辦法吃到水,隨後還是冒險加長了那條戰壕當作水渠,把水引過來才解決這個問題。”


    不等衛燃發問,托尼亞繼續說道,“但是大概在8月份的時候,德國人往那個水塘裏丟下了不少屍體,作為報複,我們也丟進去不少德國人的屍體,後來雙方又開始把戰壕裏的積水引到那個水塘裏。”


    “那我們現在的水從哪來的?”被勾起好奇心的衛燃追問道。


    “我們在炮兵陣地附近挖了一口井”


    托尼亞胡亂解釋了一句,隨後再次問道,“維克多,要不要去那個戰壕裏看看?我打賭你一定會被那裏嚇到的。”


    對方這麽說了,衛燃自然不好拒絕,任由托尼亞幫他找來一頂鋼盔之後,兩人沿著戰壕線開始前進。


    很快,腳下的積水越來越深,緊接著開始出現幾乎和積水同樣高度的木板路,同時,衛燃也漸漸聞到了越發濃重的腥臭味。


    兩人沿著木板路貓著腰小心翼翼的繼續往前走了幾十米,隨後停在了一個拐角處。


    在這拐角處有一個隱藏的極好的機槍火力點,但那射擊孔卻被一小塊麻袋片堵住,僅僅隻留下了一次性打火機大小的一條縫隙可以看到外麵。


    然而,當他把眼睛貼到那條狹小的縫隙上,看清楚外麵的情景時,卻陷入了呆滯。


    在這個觀察孔正對著的方向,是一條僅有不到20米長的戰壕或者說是排水渠。


    但不管它叫什麽,在這條壕溝的盡頭,是一個被爛泥地包裹的水塘,可那水塘裏,卻漂著至少二三十具交戰雙方士兵的屍體。


    這些屍體或許是因為被丟進去水裏太久,大多已經呈現出了巨人觀的模樣,個別屍體上,甚至還站著幾隻肥的如同老母雞一般的烏鴉。


    而在水塘的對麵,朦朧的水汽中隱約可以看到同樣有一條類似的壕溝,但那條壕溝裏是不是同樣暗中藏匿著機槍火力點,恐怕就知道對麵的德國人知道了。


    “這裏平時不用防守嗎?”衛燃離開那個小的可憐的觀察孔問道。


    “在一個月以前,這裏是我們和德國人相互偷襲的好地方”


    托尼亞指著掩體外麵搭在戰壕邊的梯子介紹道,“有時候我們如果需要去抓舌頭,或者晚上去戰場上扒德國人的靴子,這裏是最快的出發點。當然,對麵的德國人也經常從這裏偷襲我們,直到我們雙方都在附近埋下了大量的地雷。”


    說道這裏,托尼亞示意衛燃跟著自己離開這座潮濕的火力點,一邊往迴走一邊繼續說道,“不過現在,這裏已經變成了陷阱了。偶爾德國人會借著炮擊,用手榴彈清理這裏的地雷。


    然後在當天晚上,就會有德國人摸上來,但他們基本上占不到什麽便宜,反而會幫我們把靴子直接送到這片戰壕裏。這可比去戰場上扒靴子安全而且方便多了。”


    聞言,衛燃默然不語,戰爭打到了這個份兒上,實在是讓他不知道該把雙方的行為評價為聰明還是愚蠢,但這裏麵,肯定有無奈和對生死的麻木。


    在托尼亞的介紹下,兩人迴到剛剛唱歌的位置,衛燃繼續他的采訪和閑聊,而托尼亞也在休息時間結束之後,繼續扛起木板,和他的戰友們一起修繕泥濘的戰壕。


    臨近黃昏的時候,天空中開始出現陰雲,並在不久之後飄起了綿綿細雨。除了需要趴在戰壕上站崗的士兵以及少數幾個拿著莫辛納甘狙擊步槍反複移動位置開槍的狙擊手們,其餘的士兵大多躲進了掩體。


    這片陣地的掩體相比當初衛燃去過的頓河19號陣地並沒有多大的改觀,一樣的潮濕陰冷,一樣時不時的便能看到幾隻同樣濕漉漉的老鼠橫行無忌,一樣又三五成群的士兵,圍繞著牛奶罐或者油桶改造出來的簡易爐子烘烤著樣式各異的靴子又或者臭烘烘的裹腳布。


    等到外麵的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衛燃收到了來到這裏的第二份禮物,一條既可以用來擋雨,又可以禦寒蘇軍鬥篷,以及一個裝滿熱水的蘇軍水壺。


    而把這份禮物送來的,卻是從後方白樺林裏過來詢問達尼拉有沒有迴來的拉諾護士。


    等到拉諾護士帶著失望返迴森林裏的急救站,已經將鬥篷穿在身上的衛燃,也在喝夠熱水之後,找機會再一次用帶來的伏特加將清空的水壺灌滿,並且分享給了見到的每一個士兵。


    這份在寒冷的雨夜裏彌足珍貴的小禮物,讓衛燃在極短的時間裏收獲了所有士兵的友誼,甚至連瓦連京連長,和一位他之前沒見過的政委,都直言他送來了“上帝的饋贈”。


    隻不過,就在衛燃第三次找機會用伏特加把水壺灌的半滿的時候。躲在戰壕觀察孔後麵的士兵卻接連扣動了扳機,緊接著,一發發的照明彈被打上了夜空。相應的,那些準備借著雨勢偷襲的德軍士兵也相繼暴露,被一一留在了泥濘的戰場上。


    很快,德軍陣地的火炮開始了齊射,相應的,陣地後方的蘇軍炮火開始反擊。但這兩方炮兵的交火,卻苦了夾在他們中間,主體相距不過兩百米距離的蘇德士兵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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