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號上午,隆隆的炮火聲越來越近,時不時的,甚至還會有一發炮彈砸在巷子兩側的建築上,灑落大片大片的碎磚破瓦。


    但自從晨霧散去之後,卻一直沒有傷員被送過來,反倒是那頂充當手術室的帳篷,被磚頭砸出了兩個鍋蓋大小的破洞。甚至連留在帳篷周圍的那些重傷員以及沒來得及搬進地下室的藥品和物資,都被埋在了新近形成的廢墟裏。


    在眾人緊張的忙碌下,殘破的帳篷被緊急轉移到了一個許久之前形成的炮彈坑裏,那些傷員也被留下來的那四名年輕士兵全都送到了遠處的電影院去避難。


    “馬爾科,你帶著馬裏奧和莫拉也去電影院吧。”漢斯老爹坐在一把謹慎三條腿兒的椅子上,一邊任由洛奇醫生幫他縫合額頭上剛剛不小心被磚塊劃開的傷口一邊說道。


    “我要留下來”馬爾科指了指身上的少校製服,“我的任務是保護這座診所,保護你們所有人,讓維克多去吧,他正好能照顧那些傷員。”


    “我...”


    “你們都省省吧!”


    洛奇醫生剪斷縫合線,不等衛燃說完便接過了話題,“電影院並不比這裏安全多少,這裏也並不比電影院危險多少,這個時候我們還是不要分開比較好。另外,馬爾科,讓你弟弟和莫拉先去地下室吧。如果真的太危險了,我們再躲進去。還有,萊妮護士,你也先下去吧!”


    “這樣也好”漢斯老爹遲疑片刻後,最終還是同意了洛奇醫生的決定。


    趁著給漢斯老爹包紮傷口的功夫,馬爾科和小護士萊妮帶著馬裏奧和莫拉鑽進廢墟裏的洗手間,抬起浴缸之後,將這兩個小家夥送了進去。


    “馬裏奧,安靜的待在裏麵。”馬爾科趴在洞口最後囑咐道。


    “哥哥,我...”


    “馬裏奧,保護好莫拉。”馬爾科僅僅一句話,馬裏奧的小臉上立刻浮現出了堅強之色,“我會保護好她的!”


    隻不過,隨著頭頂唯一的出入口被沉重的浴缸蓋的嚴嚴實實,馬裏奧臉上的堅強和勇敢也立刻被害怕取代。反倒是莫拉一臉驚喜的看著坐在折疊床上的其他幾個小朋友,這幾個小朋友裏竟然有一個還是她的同班同學!


    而馬裏奧也不是真的像漢斯老爹說的那樣真的蠢,他立刻就猜到了大概的真相,難以置信的問道,“莫拉,他們...他們都是...”


    莫拉抱住一個臉上長滿濕疹的同齡小姑娘,開心的朝馬裏奧點點頭,“你害怕了?或者說,你想把我們都送給你的圓首?”


    “我...我才不怕!”


    馬裏奧說話的同時一步步倒退,緊接著一個不小心被鋪滿地麵的木頭箱子絆倒,可還沒等他屁股上的傷口接觸地麵,便被一個同樣滿臉濕疹的女人扶住小胳膊。


    “小心點兒”


    這個女人溫柔的指了指馬裏奧掛在背帶褲上的少年團小刀,“這把小刀真漂亮,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可...可以”馬裏奧強忍著哭腔,哆哆嗦嗦的拔出匕首遞給了扶住自己的女人。


    這個女人忍著笑接過匕首,隨後彎腰從折疊床下麵的箱子裏找出一根帶著泥土的胡蘿卜,用小刀仔細的削幹淨之後,一切兩半將其分給了馬裏奧和莫拉,“吃吧,很甜的。每個來這裏的小朋友都能得到一個水果,可惜你們來的不是時候,現在隻剩下胡蘿卜了。”


    “刀能還給我嗎?”馬裏奧怯生生的問道。


    “當然”


    這女人將小刀仔細的擦幹淨裝迴刀鞘,幫馬裏奧掛在了背帶褲上,同時笑眯眯的說道,“馬爾科少校說你能保護我們的安全?”


    “我...”


    馬裏奧拿著半截胡蘿卜想了想,又迴頭看了看正在和好朋友聊天的莫拉,最後這才肯定的點點頭,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哥哥說的沒錯!我會保護好你們的!”


    輕輕摸了摸馬裏奧的小腦袋,這個女人溫柔的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們的小戰士。”


    全然沒意識到已經被偷換了概念的馬裏奧頓時因為那句“小戰士”飄了,就連即將滴落的眼淚也硬生生憋了迴去。


    地下室裏的其他女人相互笑了笑,繼續安靜的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而在充斥著硝煙的地表之上,衛燃等人也都躲在了炮彈坑裏,焦灼的等待著隨時有可能送過來的傷員,又或者隨時可能結束的戰爭。


    或許是因為沒有像往常一樣往這裏送來大量傷員的緣故,這一天的時間似乎也過的格外的慢。


    “怎麽還沒有傷員送過來?”馬爾科坐不住了,“會不會是蘇聯人被打跑了?”


    “你被你弟弟的愚蠢給傳染了嗎?”


    漢斯老爹沒好氣的說道,“不是蘇聯人被打跑了,而是毛奇大橋那邊的士兵很可能已經沒辦法撤迴來了。所以才沒有傷員送過來。而且那些蘇聯人離毛奇大橋肯定已經很近了,近到連周圍的居民都已經逃跑了,隻有我們四個還像白癡一樣守著那頂破帳篷。”


    “把白旗豎起來吧”洛奇醫生突兀的說道,“說不定它比紅十字有用。”


    “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漢斯老爹點上顆煙,“至少也要等蘇聯人奪下毛奇大橋才行,不然我們很可能會被督戰隊的白癡當成靶子打死。”


    潮濕的炮彈坑裏,衛燃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驚慌失措的喊叫從堵住巷子的廢墟處傳來,一個年輕的德軍士兵跑過來喊道,“洛奇醫生,漢斯醫生,還有維克多醫生,電影院剛剛被炮彈炸塌了!”


    炮彈坑裏的眾人趕緊站起來,漢斯老爹第一個問道,“傷員怎麽樣?”


    “有好幾個被壓在石板下麵了!”


    這名年輕的士兵扶著頭盔喊道,“還有幾個被砸中了,他們快要死了!”


    “我去吧!”衛燃拎著沉重的金屬藥箱和煤油汽燈站起來,“你們繼續在這裏守著!”


    “我和你一起去吧!”漢斯老爹同樣抓起放在身邊的藥箱和煤油汽燈,“馬爾科,你留下保護洛奇醫生!”


    “注意安全!”洛奇醫生憂心忡忡的囑咐道。


    “你也是”漢斯老爹話音未落,已經隨著衛燃爬出了彈坑。


    在那位年輕士兵的帶領下,衛燃和漢斯老爹穿過廢墟,貓著腰鑽進坍塌的電影院,隨後便聽到了連成片的慘叫和哭泣聲。


    這座電影院已經坍塌了大半,僅僅隻有靠近幕布的位置有一片還算安全,此時,所有幸存的傷員都已經聚集到了這裏。而在已經坍塌的區域,那三名年輕的士兵正在賣力的挖掘被壓住的幸存者。


    “幸好沒讓馬爾科他們過來。”漢斯老爹嘀咕了一句,點亮煤油汽燈之後,迅速打開藥箱開始了救治工作。


    但實際上,除了那些僅僅被劃傷的人可以得到有效的救治,其餘的那些重傷員,尤其那些仍舊被壓在石板下的重傷員,他們二人能做的,也僅僅隻是幫他們打上一支緩解疼痛的馬飛,然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停止唿吸。


    “當啷!”


    衛燃將玻璃藥瓶丟到一邊,把最後一支馬飛紮到了一個腰背以下全被壓住的小姑娘身上。


    隨著玻璃注射器拔出,這個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小姑娘沾滿血跡和灰塵的臉上也終於沒有痛苦的表情。但還不等藥力消退,這小姑娘便身體一僵再也沒了動靜,任由她原本抱在懷裏的洋娃娃順著台階滾落到了她想逃去的幕布下麵。


    “啊——!”


    剛剛那名一直想把這小姑娘救出來的年輕士兵發出絕望的吼叫,隨後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下,從懷裏掏出一支p38手槍頂住自己的下巴,幹脆的扣動了扳機!


    “砰!”清脆的槍聲在坍塌了大半的電影院裏久久迴蕩,溫熱的鮮血也濺到了衛燃的臉上。那具年輕的身體,也像剛剛的洋娃娃一樣,打著滾,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艸!”


    衛燃反應過來,狠狠的將手中還沒來得及放下的注射器摔在了地上。隨後崩潰的捂住腦袋,一屁股坐在了=小姑娘屍體旁的台階上。


    他並不同情這些德國人,更不會同情那些製服上佩戴著萬字符和鷹徽的士兵。


    從斯大林格勒戰役,從頓河19號陣地,從芬蘭吃人的冬季裏,衛燃一次次的催眠著自己,試圖讓自己相信,牛皮本子把自己送迴來,隻是在經曆一個過分真實的戰爭遊戲。就算不是遊戲,那些死在戰爭裏的蘇聯人、德國人乃至芬蘭人都和自己屁關係沒有!


    但是當那些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的時候,所有自己騙自己的謊言和安慰全都在一瞬間被戳破了。一條又一條鮮活的生命眼睜睜的在他麵前消逝,那種蒼白又廉價的無力感終於讓他努力維持許久的理智在那名士兵自殺的瞬間徹底崩潰!


    原本一片哀嚎的電影院廢墟在槍聲過後陷入了沉寂,被兩支煤油汽燈照亮的空間裏,隻剩下了衛燃壓抑不住的哭泣和他們根本聽不懂的咒罵。


    漢斯老爹歎了口氣,默默的拿出一支馬飛,走到衛燃的身邊,拉開他的手臂,將並不算多的藥液推了進去。


    “睡一會兒吧,睡醒之後,也許戰爭就結束了。”漢斯老爹攬住衛燃的肩膀,直等到藥力發作,這才掙紮著站起身,邁步走向了另一個等待救治的幸存者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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