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醫院,灰頭土臉,滿身滿手甚至髒兮兮的臉上都殘存著鮮血的雪絨花摸出衛燃當作生日禮物送給她的酒壺,擰開蓋子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憂心忡忡的看著旁邊緊閉的手術室大門,也暗暗攥緊了手裏那個精致的酒壺。


    手術室裏,重傷的拉瑪正在接受救治,她在擔心拉瑪能否活下來,擔心決定留下來的縫紉機和衛燃以及熱氣球,擔心說好一起離開,卻同樣留在了難民營的搖籃,更擔心她一直都沒有找到的漢瓦德和達拉爾。


    難道他們兩個也死了嗎


    雪絨花攥緊了隨身酒壺,一雙眼睛也看向了手腕上那塊蘇聯腕表的表盤,此時已經是早晨六點二十九分,但她卻沒有聽到任何一個好消息。


    「還有沒有醫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護士用法語和英語輪番問道,「現在醫療人手不足,有誰有醫療經驗?獸醫、或者隻是會包紮也可以!」


    「我!」


    雪絨花仿佛一時間又有了力量一般,匆忙收起水壺大聲答道,「我是來自msf的全科醫生,可以進行外科創傷手術!有接生」


    「太好了!快和我來!這裏有個重傷員需要截肢手術!」


    那名護士話音未落,已經拉著雪絨花走進了另一間彌漫著血腥味的手術室。


    同一時間,縫紉機和搖籃也已經站在負一層的臨時手術台邊,在索菲亞護士以及幾個麻醉員的協助下,給剛剛抬進來的傷員進行充斥著慘叫與昏厥的無麻醉手術。


    相比這些正經的醫務工作者,衛燃在幫著給最新送來的傷員進行初步的分類檢傷和預處理之後,卻拿上了武器,招唿著房間裏無事可做的漢瓦德以及達拉爾,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又一次離開了醫院。


    「我們去哪?」


    漢瓦德亦步亦趨的追著衛燃問道,「獸醫,你一直沒解釋你怎麽會阿拉伯語呢。」


    「對啊,你之前怎麽一直不說?」達拉爾也跟著問道。


    「如果我會阿拉伯語,拉瑪不是失業了?」衛燃理所當然的反問道。


    聞言,達拉爾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失落,「所以你們其實並不需要拉瑪做翻譯,也不」


    「不,恰恰相反,我們都很需要,不止需要拉瑪做翻譯,也需要你們和艾德這樣的小幫手。」


    衛燃帶著這倆小家夥一邊貼著牆根跑向遠處那條狹窄的巷子一邊說道,「我們雖然是無國界醫生,但你們才是真正治愈那些傷病員的人。」


    「先生,我聽不懂你說的。」達拉爾茫然又迷惑的說道。


    衛燃笑了笑,「以後你會懂的,等你們長大以後」


    「他們怎麽可能給我們長大的時間」


    漢瓦德近乎絕望的說道,「還不如趁我還活著,給我一支槍,說不定我」


    「你要活下來」


    衛燃愈發認真的開口說道,「你們活下來,巴勒斯坦才有希望,你們這樣的孩子,在這個年紀毫無意義的死在這裏,才是那些疣汰人最希望看到的。」


    「可是」


    「消滅你們這些孩子,隻需要一顆子彈就夠了,發出的噪音也隻有彈殼砸在地板上的聲音那麽大,沒有人會在乎你們的。」


    衛燃說話間,已經鑽進了那條狹窄的巷子,「但如果你們是醫生,是學者,是律師,哪怕是流行歌手。


    當你們那時候再迴到這裏,他們想殺掉你們雖然同樣隻需要一顆子彈就夠了。


    但你們的死製造的聲音,將會像炸彈爆炸的聲音一樣大,會引起足夠多的人關注這裏發生的一切。」


    「我還是聽不懂你說的」達拉爾說道。


    「以後你們會懂的,總之先活下


    來就好了。」衛燃叮囑道,「現在說說等下的安排吧。」


    「需要我們做什麽?」漢瓦德立刻來了精神,「能給我們一支槍嗎?哪怕」


    「槍就別想了」


    衛燃說話間,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來兩個鏡筒用膠帶纏著一層用紗布的望遠鏡遞給了這倆小幫手,為了不那麽顯眼,他甚至提前用來蘇水對那些紗布進行了染色。


    「別把上麵的紗布取下來」


    衛燃一邊提醒的同時,一邊將這倆望遠鏡分別掛在了漢瓦德和達拉爾的脖子上。


    「需要我們」


    「你們有很重要的工作」


    衛燃話音未落,已經轉身走出了巷子,一邊快速跑向租住的房子一邊繼續說道,「具體的等下再說,現在趕緊跟上。」


    聞言,漢瓦德和達拉爾也不再多問,各自捂住了脖子上掛著的望遠鏡,跟著衛燃貼著牆角開始了狂奔。


    鑽進彌漫著屍臭味的院子之前,衛燃卻拉住了準備跑進去的兩個小幫手,小心的推了推反鎖的鐵門。


    「從旁邊走」


    衛燃低聲囑咐說道,帶著二人邁過巷子口看似無意丟在那裏的兩具屍體,又穿過了那條撐起來的破地毯。


    等他們鑽過去之後,衛燃仔細的清理了痕跡,這才跟著爬了進去。


    「跟在我後麵別出聲」


    衛燃又額外叮囑了一句,這才爬進車底,鑽過了那個狹小的牆洞。


    著重看了眼堆在車底的那些易拉罐酒瓶子,衛燃笑了笑,小心的爬過去之後,鑽出車底躲到牆邊,輕手輕腳的爬上了二樓。


    「熱氣球?」衛燃低聲用法語喊道。


    「誰?」


    二樓房間裏傳出了一聲伴隨著詢問的輕響,隨後裏麵的人反問道,「東風?」


    「沒錯」衛燃輕聲說道,「我要打開門了,不要開槍。」


    「進來吧」裏麵的熱氣球語氣鬆懈了一些。


    朝著仍舊藏在車底的兩個小幫手招招手,衛燃這才推開房門,隨後便被皺起了眉頭——熱氣球受傷了。


    「遇到對手了?」


    衛燃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對方身旁,此時熱氣球的狀況實在算不上太好,他的右手小臂和靠近肩膀的大臂外側,各有一道能有四五厘米長,宛若小孩嘴巴一樣的血槽。


    這都不用猜,肯定是據槍射擊的時候,被同一發針對性極強的子彈打出來的。


    這也就是他運氣好,當初打出這發子彈的射手瞄準的或許隻需要再偏一個毫米,這顆子彈說不定就要打在他的頭上或者胸口了。


    可運氣好歸運氣好,此時熱氣球對傷口的處理卻絕對算得上湊合事。


    萬幸,這張桌子上倒是放著個不知道從誰那撿來的急救包,而且衛燃之前送他的那兩支馬飛也在。


    「牆外的椅澀裂狙擊手」熱氣球幹巴巴的答道。


    「急救包哪來的?」


    衛燃說話間已經給他紮上一支馬飛,利用那個簡易急救包裏能找到的東西開始幫他進行清創包紮。


    「莉娜死了」


    熱氣球答非所問的自言自語道,「我親眼看著她的屍體被長槍黨的裝甲車碾碎了,我甚至拍了下來,但我卻什麽都做不了。」


    「新一輪的屠殺馬上就要開始了」衛燃硬著心腸說道,「現在可沒有時間給你悲傷。」


    「對,說的對。」


    熱氣球艱難的笑了笑,「急救包是我天亮前搶來的。」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衛燃一邊幫對方包紮著清理幹淨的傷口一邊問道。


    「盡量保護這座醫院」


    熱氣球頓了頓,將問題又拋了迴來,「你呢?你有什麽計劃?」


    「我準備換個身份」燃笑著說道,「長槍黨的身份。」


    「我以為你會留在醫院裏幫忙呢」


    「獸醫已經逃出難民營了,現在留下來的是東風。」


    一邊說著,衛燃也三下五除二的幫他包好了那兩處傷口,他選擇離開醫院自然有他的打算,這些年好歹被那本活祖宗調教了那麽次,他多少總能摸清一些套路的。


    別的不說,他清楚的知道,他根本改變不了曆史進程,唯一能做的,便隻有利用相機記錄曆史。


    尤其按照他的猜測,之前縫紉機對自己發出的邀請,在沒有自己的曆史時空裏,恐怕很有可能是縫紉機對搖籃,又或者搖籃對縫紉機發出的邀請。


    換句話說,他隻是「蹭」了這夫妻倆相互之間的邀請罷了。


    當然,他無意於去評價這種行為到底算是高尚還是算作死。設身處地,他也絕不會讓穗穗陪著自己冒險。


    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他真心的希望這種無私的人能多一些,讓這個他已經開始愈發厭惡的世界變得鮮活一些。


    他甚至願意去揣測,縫紉機在這種絕境裏呈現出的品質,是否來自他父子給他講述的戰俘營故事裏,曾經舍身救下他父親的季春蘭季護士。


    他寧願相信是,而這,也是他在排除金屬本子的硬性要求之外,本身也願意留下來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想看看這台縫紉機的身上,是否有季春蘭護士的影子。


    如果有,在明知無法救下他們的絕望前提下,他希望至少能用相機忠誠的記錄下來一些有關他們的曆史瞬間。


    既如此,他自然要選一個足夠近的位置、足夠多的「機位」,記錄即將發生的一切。


    「那麽東風先生,他們兩個你怎麽安排?」熱氣球一邊活動著受傷的手臂一邊問道。


    「你們兩個除了要擔任放哨的工作之外,還要擔任攝影師。」


    衛燃在熱氣球錯愕的目光中換上了阿拉伯語,「漢瓦德,你負責盯著醫院這邊,達拉爾,你負責盯著院子的大門方向。」


    一邊說著,他也借著背包的掩護,取出了那台曾經借給熱氣球用的半格相機遞給了漢瓦德。


    「我」


    「等下熱氣球會教你們怎麽用的」


    衛燃笑著說道,「他還會教你們怎樣躲在窗子後麵用望遠鏡觀察不會被發現。」


    見漢瓦德和達拉爾齊刷刷的看向自己,熱氣球哭笑不得的點點頭應下了這個差事,順便問道,「你呢?你」


    「等下我會去弄個長槍黨的身份」


    說到這裏,他早有準備的從背包裏掏出了一頂雙麵迷彩的奔尼帽戴在了頭上,「我到時候不管穿什麽樣的衣服,都會戴上這頂奔尼帽,而且會戴上麵罩。熱氣球,到時候你可別朝我開槍。」


    仔細看了眼衛燃頭上的奔尼帽花紋,熱氣球點點頭,「我不會認錯的」。


    「六點半之前,我們兩個都離開這裏。」


    衛燃說著看向了漢瓦德和達拉爾,「漢瓦德,你負責拍照,拍下長槍黨做的所有事情,達拉爾,你負責盯著院門的方向,一旦有人過來,你們立刻躲進巷子裏的窖井裏。」


    說到這裏,他又從包裏摸出一瓶燃油和一個打火機放在了桌子上,「到時候記得把油潑到沙發上點燃,這樣我們就知道你們這裏遇到麻煩了。」


    「好!」達拉爾接過油瓶和打火機信誓旦旦的做出了保證。


    「你們一定要藏好」


    熱氣球也跟著囑咐道,「如果你們被他們發現,被他們殺死,那麽我們正在做的一切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我們不會被他們發現的。」漢瓦德一手攥緊脖子上的相機,一手攥緊同樣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做出了保證,「我們一定會活下來的。」


    「那就這樣吧」


    衛燃說著,幹脆的離開了房間,跑到一樓一陣翻箱倒櫃,找出一把撬棍又迴到了二樓,挑著地方掀開了地毯,又用撬棍撬開了木地板,露出了一個足夠他們倆同時跳到一樓沙發上的洞口。


    「到時候從這裏下樓,不要走外跨樓梯了。」


    衛燃說著,自己先從這長條洞口跳下去,跳到了一樓的彈簧沙發上。


    「我也該離開了」


    熱氣球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拎上那支svd,也跟著衛燃身後,從那個狹長的洞口跳到了一樓。


    目送著他們二人相繼爬進車底,被留下的漢瓦德和達拉爾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的跑到了拉著窗簾的床邊,掀開窗簾的邊角包住裹著紗布的望遠鏡,一個看向了院門外的街道兩側,一個看向了窗外路對麵的醫院。


    「記得活下來」衛燃在邁過巷子口那具屍體的同時說道。


    「你也是,一定要活下來。」


    熱氣球抱著用布條包裹起來的狙擊步槍,微笑著做出了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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