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衛燃起床之後連早飯都來不及吃,便表示他這就準備出發去山城堡看看。


    “你這就走?”同樣剛剛起床的夏漱石錯愕的問道。


    “這就走吧”


    衛燃說話間已經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李,“昨晚我查了查,坐飛機過去沒有直達,到那邊都快晚上十點了,而且從機場到那邊還有挺遠的距離,所以我還是開車過去吧。”


    “開開開車過去?”夏漱石下意識的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你這麽著急幹嘛?咱們有.”


    “已經九月了”


    衛燃頓了頓,格外認真的說道,“趕在國慶之前把所有事情都調查清楚吧,就當,就當是禮物吧。”


    聞言,原本一身懶散樣的夏漱石也難得認真了許多,“那行,我等下就幫你檢索文獻資料。”


    “那這邊就交給你了”衛燃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腳步匆匆的就往樓下走。


    和同樣已經早起的薑老爺子以及薑大叔、央金阿姨分別打了聲招唿,衛燃也沒提自己準備離開,隻是說出去轉轉,便獨自離開了這個彌漫著藥香味的小院子。


    將導航地址設置到了山城堡戰役的紀念館,衛燃啟動車子稍等了片刻,趁此機會吃下一片感冒藥,接著便踩下油門離開了這座高原小鎮,循著當年長征的方向,開往了會師之地。


    他之所以選擇如此辛苦的開車過去,趕時間不過是借口罷了,他隻是想繼續走完當初沒有和小喇嘛等人走完的路――在另一個時空,以另一種方式。


    當年要是有這麽好走的路就好了


    衛燃一邊分心欣賞著沿途的風景和時不時錯身而過的大貨車小轎車,內心卻難免愈發的唏噓,更是忍不住想起了當初進入那段曆史片段之前的假設。


    如果那些沒能走出草地的戰士能看到今天的這片草地,乃至平坦的公路和路上繁忙的車子,是唏噓感歎還是會欣慰的大笑。


    這一次,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無比肯定的答案。


    一路走走停停,當他趕到山城堡戰役紀念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好在,那座巨大的紀念碑,距離他也隻有不到兩百米的距離了。


    將車子停在入口牌樓一側的路邊,衛燃推門下車看了眼路對麵的鐵路高架橋,接著又轉身看了眼身後高聳的紀念碑。


    當時李壯就是在這裏犧牲的嗎.


    衛燃環顧四周茫然的尋找著什麽,他雖然和夏漱石說的頭頭是道,但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想明白,李壯一個炊事班的班長,又是如何會犧牲在這場戰鬥裏的。


    最終,他也隻能鑽進車裏,翻出一桶路上在服務區買的泡麵,接著又取出裝滿了滾燙酥油茶的油桶,給泡麵桶倒了半滿。


    心不在焉的吃著因為隨意組合在一起,顯得味道頗為怪異的酥油茶泡麵。


    衛燃卻在暗暗期待著,他希望等天亮之後,能在這裏找到有關李壯的故事,找到有關他的照片,又或者.哪怕是他的名字。


    格外仔細的吃完了泡麵桶裏最後一口湯水又收拾好了垃圾,他卻是直接放平了座椅靠背,又給身上蓋了一條蘇軍鬥篷倒頭便睡。


    這一夜,他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


    他夢到年輕的李壯和同樣年輕的小喇嘛各自用挑子挑著水桶在黃土高坡上腳步匆匆的走著,卻根本就聽不見他一遍又一遍聲嘶力竭的唿喊。


    他還夢到一顆子彈擊中了李壯,擊穿了他掛在身上的水壺,夢到小喇嘛背著受傷的李壯一邊哭一邊跑,等他好不容易將李壯送到一口窯洞裏的時候,李壯卻早就已經停止了唿吸。


    “嘭嘭嘭1車窗敲擊聲讓他瞬間驚醒,那清晰的夢境也像被擊碎的鏡子一樣化作無數的碎片。


    眯縫著眼睛看向窗外,此時太陽早就已經跳出地平線,給那座巨大的紀念碑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用力搓了搓臉讓自己恢複清醒,衛燃坐直了身體降下車窗,看向了站在車門外的保安大叔。


    “小夥子,把車開進停車場裏吧?”


    這大叔態度倒是頗為客氣,“等下有好幾輛大轎子車的學生娃要來,你車停這裏怕是不方便。”


    “好,我這.阿嚏1


    快速扭頭朝著副駕駛打了個噴嚏,衛燃繼續說道,“我這就把車開停車場裏去。”


    “我那裏有熱水”


    那保安大叔頗為熱情的指了指他的辦公室,“停好了車子,你過去喝杯水暖和暖和。”


    “謝謝”


    衛燃說著,從兜裏摸出一包路上買來提神的香煙,從裏麵抽出兩支,並將其中一支分給了車門外的保安大叔。


    啟動車子開進停車場,衛燃推門下車抽完了剛剛保安大叔幫忙點燃的香煙,這才邁步走向了不遠處的展板。


    可接下來,他一路從展板到展廳最後再到紀念碑轉了一個遍的之後,他卻慌了。


    他在這裏沒有找到李壯或者小喇嘛又或者季護士的故事,沒有找到他們的照片,甚至都沒有找到他們的名字。


    怎麽會沒有呢


    衛燃站在廣場上茫然四顧,這裏沒有任何有關李壯等人的痕跡,甚至都沒有他的竹筐裏找到的那張照片。就連唯一迴應他內心疑惑的,也隻有遠處在高架橋上飛馳而過的高鐵列車鳴響的汽笛聲。


    算了


    衛燃歎了口氣,邁步走向了不遠處的停車場,他決定立刻去兩百多公裏外的那個坐標點看看。


    等他走到車邊,卻發現那個五六十歲的保安大叔正拎著個暖壺朝著他招手呢,在那輛皮卡車的引擎蓋上,還放著倆摞在一起的紙杯。


    “來來來,喝杯熱水暖和暖和。”


    這保安大叔說話間,已經給衛燃倒了一杯熱水,自顧自的疏導,“我昨天夜裏起夜的時候就看到你的車了,小夥子,你從哪來的?”


    “甘川蜀”衛燃接過水杯答道,“順路來這裏看看,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會”那保安大叔擺擺手,同樣給衛燃散了一顆蘭舟。


    “謝謝,還蹭您一顆煙。”衛燃趕忙放下紙杯,雙手接過了香煙,又幫對方把煙點上。


    “你這小夥子怪客氣的”


    那保安大叔美滋滋的嘬了一口煙,指了指這輛皮卡車的車牌,拉家常似的問道,“開車過來的?”


    “對”


    衛燃點點頭,“自駕旅遊,準備去岩安看看。”


    “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年輕氨


    那保安大叔笑嗬嗬的說道,“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想去哪開上車就能去,哪像我們那時候啊,自行車都不是人人都有哩。”


    “是氨


    衛燃指了指遠處又有高鐵列車經過的高架橋,“不想開車還有高鐵呢,那玩意兒可快。”


    “可不快的很”


    保安大叔似乎難得遇上個願意和他聊天的,噴雲吐霧的說道,“嗖一下就過去了,跟一道閃似的。”


    “是氨


    衛燃頓了頓,換了個話題不死心的問道,“大叔,我想問您打聽個事兒,這裏沒有烈士墓嗎?烈士陵園什麽的嗎?”


    “烈士墓?”


    “當年打山城堡的紅軍烈士墓”


    衛燃抬手指了指遠處的紀念碑,“當時肯定犧牲了不少人,他們的烈士墓呢?”


    “哪有什麽烈士墓呀”


    那保安大叔指了指遠處周圍仍舊帶著綠意和豐收金色的黃土高坡,“當年紅軍在這打仗的時候,都是在這周圍的山溝溝裏打,那些犧牲的人,也犧牲在周圍的窮山溝溝裏了。


    小時候呀,聽俺爺說,那年月吃水都困難呢,而且兵荒馬亂的,哪有心思修什麽烈士墓?好多犧牲在這兒的紅軍,都是咱們老百姓幫忙埋了的。”


    “埋哪了?”衛燃急匆匆的追問道。


    “埋哪了?”


    那保安大叔再次指了指周圍,“周圍都是,有的埋在山溝溝裏了,有的被鄉親們埋在自己家的墳地裏了。聽俺爺說,俺家墳地裏就埋著十好幾位呢。


    那年月又不像現在能拍個照,早就分不清誰是自家祖宗,誰是紅軍了。”


    保安大叔將燃盡的煙頭丟到腳下碾滅,又彎腰撿起來揣進兜裏,理所當然的說道,“反正都是一家人,俺達還被俺爺拜寄給俺家墳地裏的紅軍當幹兒子呢。


    俺達快七十了,四時八節還早早的起來,帶著果子蛋糕好煙好酒去磕頭呢。”


    說到這裏,幾輛大巴車也開了過來,那保安大叔連忙說道,“水壺裏的水隨便喝,喝完放在這裏不用管。”


    話音未落,他已經跑向了停車場門口的方向,指揮著那些大巴車依次停好。


    隨著車門開啟,一個個穿著校服,係著紅領巾,看起來也就七八歲的小豆芽也背著各種顏色的書包下來,咿咿呀呀的交談著,玩鬧著,又在老師心力交瘁的指揮下排好了並不算多麽整齊的隊形,列隊走向了那座似乎把天撐起來的紀念碑。


    用力抽完了最後一口香煙又喝完了紙杯裏最後一口熱水,衛燃掏出兜裏那大半包香煙放在了暖壺蓋上算作謝意,朝著正在幫著那些年輕老師們維持秩序的保安大叔揮了揮手算作告別,並在對方的揮手迴應中,駕車離開了這裏。


    “嘀――”


    一輛經過這裏的高鐵列車照例鳴笛,像是在訴說著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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