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雨布下凝結的水滴一下下的砸在早已不再有炭火燃燒的銅瓢上,發出了一連串的輕響。


    “啪嗒”


    又是一滴水珠,好巧不巧的砸在了衛燃的眼皮上,成功的將他給叫醒了。


    眯縫著眼睛看了看帳篷外明媚的朝陽,坐在鬥笠上,背靠著竹筐的衛燃打了個哈欠,扭頭看了眼仍舊躺在竹筐上的季護士,以及同樣靠著竹筐的小喇嘛和李壯。


    萬幸,三人的唿吸都非常均勻,這也讓他多少鬆了口氣。


    從懷裏摸出昨晚灌滿了開水的水壺,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看了眼竹筐另一邊戳著用來固定竹筐的木棍沒有歪斜倒伏,這才輕手輕腳的鑽出了帳篷。


    他不知道昨晚的雨是什麽時候停的,他隻記得,在最後一根木柴燃盡之前,四人都烤幹了腳上的水漬,先給傷口塗抹上了馬糞包的孢子,接著又塗滿了馬油。


    再之後,眾人各自抱著一個裝滿開水的水壺,沒多久便相繼睡著了。


    或許是小喇嘛煮的那些草藥,或許是懷裏的水壺,昨晚衛燃發了一身的汗,睡的竟然無比舒服。


    眯縫著眼睛看了看已經高出地平線一拳多距離的朝陽,他又下意識的看向了前進的方向。


    近處,是一馬平川般的草甸和泥沼,倒是視野盡頭,地表似乎微微有些起伏。


    隻是


    衛燃看了眼帳篷裏的同誌們,他不確定季護士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也就更加無法確定,他們今天能走多遠的距離。


    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零星出現的,充當路標的木棍,他再沒有看到別的有價值的東西。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帳篷裏也有了動靜。


    “你們醒了?”


    衛燃蹲在帳篷門口笑著說道,“今天是個大晴天呢,季護士,你感覺怎麽樣?”


    聞言,已經在小喇嘛和李壯的攙扶下坐起來的季護士摸了摸額頭,“好像退燒了,但是沒什麽力氣。”


    說完這句話,季護士便是一陣咳嗽。


    “等下吃條肉幹就有力氣了1


    李壯說著,已經找出了飯盒,從裏麵拿出了足足八條肉幹說道,“今天咱們不過了,每人兩根敞開了吃1


    李壯這豪氣的模樣,頓時讓眾人笑了笑,季護士接過屬於的自己的肉幹,將其中一根放進了上衣口袋裏,隨後看向小喇嘛問道,“小喇嘛,昨天晚上你喂我吃的什麽東西?怎麽那麽苦?”


    她這邊說完,李壯也立刻拿起昨晚剩下的那半根草藥朝著小喇嘛晃了晃。


    “珠那”


    小喇嘛立刻用奘語答道,“它是珠那,珠那1。


    珠那是什麽?


    衛燃等人麵麵相覷,季護士接過李壯手裏的半顆草藥看了看,隨後搖了搖頭遺憾的說道,“我也不認識,我沒學過中醫。”


    “不管是什麽,這東西的味道可真夠特別的。”李壯咂咂嘴,“又苦又辣還竄鼻子。”


    “確實很特別”


    衛燃接過屬於自己的肉幹狠狠的咬了一口,隨後擰開水壺,灌了一大口水。


    “有用就行”


    李壯說著,將剩下的半截草藥還給了小喇嘛,狠狠咬了一口肉幹,“快點吃,吃完了趕緊出發,爭取趁著天氣好多走點距離。”


    “你的身體沒事吧?”衛燃朝李壯問道。


    “我能有什麽事情?”仍在流淌著清鼻涕的李壯拍了拍胸口,順便又看向了小喇嘛。


    好在,小喇嘛臉色倒是還算紅潤,看起來也不像有事的樣子。


    倒是季護士.


    衛燃和李壯對視了一眼,兩人借口帳篷裏太小鑽了出去。


    “季護士估計沒力氣走路了”


    李壯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說道,“但這裏不適合休息,我們也沒時間休息。”


    “你打算怎麽做?”衛燃一邊咀嚼肉幹一邊低聲問道。


    “等下我想讓小喇嘛挑著扁擔”


    李壯想了想說道,“你背著季護士走在後麵,你累了就說一聲,咱們倆換著來。”


    “我沒意見”


    衛燃痛快的說道,這並不存在誰吃虧誰占便宜,走在前麵的人雖然不用背著東西,但卻要冒著隨時可能被泥沼吞噬的危險。


    “那就這麽說定了”


    “隻要季護士沒意見”衛燃提醒道。


    “我會說服她的”李壯信心滿滿的說道。


    話題聊到這裏,兩人也相繼吃完了手裏的肉幹,李壯也轉身鑽進了帳篷,將他和衛燃商量出來的結果告知了季護士。


    “我不同意1


    季護士立刻說道,“背著我哪走的了,你們繼續走吧,不用管我,我留下來,休息休息,我自己能走出去。”


    “我的任務是把你們都帶出去”


    李壯認真的說道,“季護士,外麵有很多戰士等著你治傷救命呢,你願意犧牲自己沒關係,但是你要看著草地外麵那麽戰士因為缺少醫治等死嗎?”


    “我”


    “指導員同誌教會你們醫術,肯定是希望你們把醫術用在治病救人的地方。”


    衛燃看著季護士說道,“死在這裏沒有任何價值,活著走出去,去救更多的人才不算辜負王珍同誌和趙婉雅同誌的犧牲。”


    “那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走。”季護士堅持道。


    “不說你會拖慢我們的速度”


    衛燃趕在李壯開口之前說道,“如果你路上出了意外,沒能活著走出去,我們就算活著走出去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1


    李壯在季護士開口之前拍板做出了決定,“來,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出發1


    根本不給季護士說話的機會,衛燃和李壯這就開始忙活。


    這一次,因為要讓小喇嘛幫著挑擔子,李壯特意將比較重的武器全都裝進了本來由季護士背著的竹筐裏,由他親自背著。


    同樣,負責背著季護士的衛燃,也特意取出相機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這樣一來,小喇嘛隻要挑著鍋碗瓢盆和雨布毯子以及劉班長和季護士的東西就好了。


    一番準備,李壯邁開步子的同時大聲喊道,“炊事班,點名!李壯!有!季春蘭1


    “有1已經趴在衛燃的背上,被衛燃用綁腿帶綁在身上的季護士鼓起力氣盡量大聲給出了迴應。


    “江巴格桑1


    “有1


    小喇嘛迴應的同時,先將切下來的一小塊能有小拇指指節大小的草藥送到了季護士的嘴邊讓她吃下,隨後挑起了分配給他的扁擔。


    “衛燃1


    “有1背著季護士的衛燃一邊迴應,一邊將鬥笠扣在了季護士的頭上。


    “出發1李壯發出了命令,接著狠狠的咬下一截肉幹大口大口的嚼著。


    “是”三人給出了一致的迴應,跟著邁開了步子,隻不過這一次,背著季護士的衛燃走在了隊伍的最末尾。


    隻不過,僅僅隻是往前走了不到50米的距離,泥沼卻已經淹沒了眾人的膝蓋。


    繼續又往前走了不到50米的距離,水位線都快要靠近胯骨了。


    “衛燃,快.讓小喇嘛停下。”


    趴在衛燃背上的季護士焦急的說道,“我的包裏,裏麵的東西不能.不能受潮,小喇嘛的擔子,都.都快泡在水裏了。”


    “李班長,小喇嘛1衛燃立刻喊住了前麵的二人。


    “怎麽了?”走在最前麵的李壯也立刻迴頭問道。


    “季護士擔心她的藥罐子和劉班長的東西會泡水”衛燃解釋道。


    “這個好說”


    李壯示意小喇嘛站直了,從筐裏找出季護士的挎包,接著又翻出幾條打皮草鞋剩下的馬皮繩子。


    在李壯的忙活中,裝有馬糞包的藥瓶子,以及劉班長的那裏玻璃藥瓶,被皮繩子綁在一起,牢牢的綁在扁擔一頭的鐵鉤子上。


    接著,他又翻出一對劉班長剩下的鐵腳馬,扣在劉護士的那個銅皮飯盒上,同樣用皮繩牢牢的綁緊,連同那個裝滿肉幹的德式飯盒一起,綁在了扁擔另一邊的鐵鉤子上。


    這還沒完,他接著又取出了那盞油燈和那個煤油壺放在了自己背著的竹筐裏。


    “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李壯轉身朝季護士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肯定不會打濕的,而且你隨時都能看到。”


    聞言,季護士無力的點了點頭,默默的咀嚼著嘴裏那塊味道並不好的草藥。


    “我挑的動”小喇嘛用奘語喃喃自語的嘀咕著。


    “小喇嘛都要哭了”衛燃笑著打趣道,“要不然你再分他一些東西吧。”


    “也好1


    李壯笑了笑,反手從身後的竹筐裏拿出了兩把抗日大刀放進了小喇嘛挑著的筐子裏。頓時,這小喇嘛臉上又有了笑模樣。


    重新邁開步子,眾人越往前走,這泥沼卻也越來越深,以至於每一步都走的格外的艱難。


    萬幸,就在水麵即將碰到扁擔鉤上掛著的那些東西的時候,水位線總算開始漸漸下降。


    直到那些惡臭的爛泥連膝蓋都沒有辦法淹沒的時候,衛燃也明顯感覺到趴在自己背上的季護士鬆了口氣,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就是金屬本子畫的場景吧


    衛燃看了眼前方小喇嘛的背影,忍不住暗暗思索著,在沒有自己的時空裏,是誰背著季護士,又是誰在前麵挑著擔子。


    低頭看了看掛在脖子上的相機,衛燃沒有浪費最後一張底片――他答應過張二娃,要等走出草地的時候再拍一張的。


    可是能走出去嗎?


    衛燃看著前方視野盡頭,那裏除了草甸和泛著波光的爛泥什麽都沒有。這裏的環境,也和地獄著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腳下的爛泥冰涼刺骨,頭頂的太陽卻格外的刺眼,強烈的紫外線也讓他們裸露的皮膚都被曬的通紅一片。


    探手摸了摸季護士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愈發的絕望。


    彎腰挖了一坨爛泥,衛燃將其塗抹在手臂和臉頰、脖頸上,接著又挖了一團泥,小心的抹在了季護士的額頭、臉上和脖頸以及小腿上。


    這些爛泥不但能幫她降溫,最重要的是,能擋住成群結隊的蚊蟲。


    如此持續走了能有兩個多小時,眼瞅著太陽升到了最高點,最前麵的李壯終於在一片草甸上選擇了停下來休息片刻。


    小心翼翼的讓季護士靠著竹筐坐在了鬥笠上,衛燃三人立刻用木棍撐起油布擋住了火辣辣的太陽。


    “季護士情況怎麽樣?”李壯低聲問道。


    “又開始高燒了”


    衛燃憂心忡忡的說道,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是打濕一條綁腿帶係在季護士的額頭上幫她降溫。小喇嘛卻再次掏出了他昨晚挖到的那塊草藥,掰下幾條根須送進了季護士的嘴裏――這同樣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吃點東西”


    李壯從扁擔鉤上取下飯盒打開,從裏麵拿出幾根肉幹,給每人都分了一條。


    “吃完立刻出發”


    李壯一邊大口大口的撕咬著手裏的肉幹一邊說道,“等下我背著季護士,你在前麵探路。”


    “好”


    衛燃應了一聲,以最快的速度將分配到手的肉幹吃進了肚子裏,又給季護士灌了幾口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水,立刻背上了裝滿沉重武器和油燈等物的竹筐。


    再次出發,挑著扁擔的小喇嘛依舊走在中間,衛燃也終於第一次擔負起了探路的工作,順便也收起了脖子上沉甸甸的相機。


    雖然沿途總能看到那些充當木棍的路標,但時不時的,他手裏的木棍卻仍舊總能探到深不見底的泥沼。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頭頂的太陽漸漸西斜,溫度也終於降了下來,就連那些蚊蟲也因為越來越低的溫度不知道躲到了什麽地方。


    隨著一陣寒風吹來,衛燃也不由的打了個哆嗦,暫時停下腳步,係上了茅草馬甲的布繩子扣。


    “別停下”


    走在最後,背著季護士的李壯開口說道,“繼續往前走,看不見了就點燈。”


    “好”


    衛燃應了一聲卻並不忙著出發,反而從小喇嘛挑著的扁擔上,解下了已經被曬了一天的毯子披在了季護士的身上。


    “每人再吃一條肉幹”李壯抓穩了毯子邊角的同時說道。


    聞言,衛燃立刻打開飯盒,取出三條肉幹,給小喇嘛嘴裏塞了一根,又給李壯嘴裏塞了一根。


    至於季護士,她的意識都已經不清醒了,哪來的力氣吃東西呀


    沒有繼續耽擱時間,衛燃拔出戳在爛泥裏的木棍,一邊咀嚼著肉幹,一邊邁開了步子。


    仿佛沒有盡頭的草地上,一行人在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中留下來一條由攪動起來的黑色泥漿組成的蜿蜒軌跡。


    等到夕陽落入地平線,那些軌跡也變得模糊不清時,衛燃也再次停下,在小喇嘛的幫助下點燃了油燈。


    這幾天的連夜趕路,油壺裏的煤油隻夠再加滿最後一次了,那或許也是他們能走出草地的最後機會了。


    萬幸,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在正前方的不遠的地方,有片地方的地勢似乎稍稍高了一些,隻不過想要走到那裏,恐怕還需要最起碼一兩個小時才行。


    “轟隆陋―”


    這賊老天顯然不想讓他們如此輕易的找到一個落腳的休息地,幾乎就在油燈被點燃的同時,遠處便亮起了一道勾連天地的雷光。


    “走快點1走在最後的李壯焦急的催促著,衛燃也立刻加快了腳步。


    “嘩――”


    前後不到五分鍾的時間,暴雨到底還是兜頭蓋臉的澆了下來。


    將油燈的亮度調整到最大,衛燃解開纏在腰間的綁腿帶甩給身後的小喇嘛。


    接過繩子,小喇嘛同樣將自己腰間的繩子解開甩給了身後的李壯。


    這特麽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


    衛燃抓緊鬥笠的綁繩,眯縫著眼睛看著時不時被閃電點亮的雨幕,內心也不由的升起一股股的絕望,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走了幾天,不清楚走了過遠,更不知道還要走幾天,還要走多遠。他唯一清楚的,也隻有大方向沒錯罷了。


    走吧


    衛燃哆哆嗦嗦的邁出一步,取出水壺扯下套杯,伸到鬥笠外麵,一邊承接著冰涼充沛的雨水,一邊邁出了第二步、第三步。


    “咕嘟、咕嘟、咕嘟.”


    衛燃灌了大半杯冰的凍牙的雨水,重新將套杯往前伸了伸,同時也邁出了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


    一步接著一步,一個草甸接著一個草甸,一片爛泥挨著一片爛泥。漸漸的,衛燃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腳步越來越沉重。


    萬幸,那條和他的腰帶拴在一起的繩子還在被身後的人拽著。


    萬幸,他們離著那片高地越來越近,腳下的泥湯越來越淺。


    萬幸,那盞油燈仍在燃燒著。


    萬幸,所有人最終全都在這冰冷雨夜走上了那片高地。


    “季護士”


    衛燃丟掉竹筐,走到同樣不斷打擺子的李壯身旁,探手摸了季護士的額頭。


    手心觸及之處,滾燙的溫度也讓他鬆了口氣,萬幸,無論如何,季護士還活著。


    “搭搭.撲通1


    李壯話都沒說完,便無力的跪倒在地,隨後趴在了衛燃的懷裏,接著也將他撲倒在地。


    “馬上.馬上就好”


    衛燃在小喇嘛的攙扶下艱難的爬起來,兩人艱難的展開了油布,撐起了一個遮風擋雨的低矮帳篷。


    將季護士從李壯身上解下來,衛燃和小喇嘛合力將她和李壯一一拽進了帳篷裏。


    “生火,我們要生火1小喇嘛焦急的用奘語唿喊著。


    “生火!對!生火1


    衛燃用對方聽不懂的漢語迴應著,同時將三個竹筐裏的東西一樣樣的取了出來。


    抽出抗日大刀,衛燃想都不想的便將三個竹筐一一劈砍開,


    見狀,小喇嘛連忙翻出燒水壺等物,把它們擺在帳篷外麵接水,隨後又從懷裏掏出了那半塊“珠那”,連同兩根肉幹一起用刀切碎,丟進裝滿水的套杯裏做好了準備。


    在嘩啦啦的暴雨聲中,衛燃將三個竹筐,連同自己的鬥笠全都劈砍成了竹片竹條,隨後又翻出自己用馬油和碎布做的簡易蠟燭,用煤油燈將其引燃。


    吹滅了煤油燈,衛燃取出油壺,將裏麵最後一點煤油全都倒進了煤油燈的儲油罐裏,隨後用大刀敲碎了粗瓷油壺。


    當他把馬油蠟燭湊上去的瞬間,這些油壺碎片附著的最後一絲煤油也被輕而易舉的點燃,衛燃也立刻將那些濕透的竹片等等盡數蓋在了上麵。


    不等濃煙升起,他又將搪瓷缸子裏融化的馬油也倒在了上麵。


    頓時,濃煙也變的更猛烈了一些,並且附帶了刺鼻的味道。


    “唿1


    在某一瞬間,蒸騰的濃煙被點燃,這小小的帳篷裏,也終於被跳動的火光照亮。


    沒有停頓,更沒有歡唿,小喇嘛立刻將準備好的套杯、搪瓷缸子、水壺等等都放在了篝火邊緣。


    衛燃也重新拿起抗日大刀,將那條扁擔兩邊的鉤子砍下來,隨後把扁擔也盡數劈開,甚至就連他們用來打草鞋的那倆鞋繃子,都被他當作了木柴。


    他清楚的知道,此時此刻,他們除了這飲鴆止渴般的自救根本就沒得血―因為所有人都受寒並且開始高燒了。


    “我們可能都要死在這裏了”


    小喇嘛用奘語說道,那年輕的聲音裏卻沒有忐忑和絕望,反而聽起來格外的坦然。


    “是啊,我們可能都要死在這裏了。”


    衛燃用漢語重複了一句,同時卻一點不耽擱他找出最初用來搭帳篷的那條破毯子,用木棍將其撐起來,擋住了漏風漏雨的帳篷口。


    “我不後悔”


    小喇嘛繼續自顧自的用奘語說道,“我不後悔追上你們,哪怕要死在這裏。”


    “我也不後悔”衛燃喃喃自語的說道,“哪怕我也要死在這裏。”


    “我還沒打過槍呢”


    小喇嘛說著抽出了腰間那支沒有裝子彈的盒子炮,瞄準了那堆小小的篝火,自顧自的用奘語說道,“死前,我想試試開一槍,我都還不會用槍呢。


    唱詩僧人常說,格薩爾王不喜歡殺生的人。


    但是如果救更多的拉姆就必須要殺生,那我願意開槍殺生。


    哪怕.


    哪怕朝著格薩爾王開槍我也願意1


    衛燃聞言怔了怔,扶著竹筐坐下來,一陣翻找之後,從季護士的挎包裏找到了一彈夾的子彈。


    這些子彈,還是小喇嘛當初找到那支盒子炮之後,衛燃跟著他,從那位紅軍戰士的遺體上找到的。


    “我來教你”


    衛燃搖搖晃晃的坐在了篝火邊上,接過小喇嘛手裏的盒子炮,教他怎麽壓子彈,叫他怎麽打開調整快慢機和保險,也教他怎麽推彈上膛。


    “想瞄準就要三點一線”


    衛燃說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照門和準星,劃了一條直線,隨後指了指外麵,嘴裏也發出了“啪”的一聲。


    這個為了他的拉姆,敢於弑神的小喇嘛懵懂的點點頭,接過衛燃遞來的手槍,任由他教自己握住了手槍握把,卻也阻止了他把手指頭搭在扳機上的動作。


    脫下腳上幾乎磨爛的皮草鞋,衛燃將其掛在了擋住帳篷口的破毯子上,隨後給小喇嘛的手槍裏壓上一顆子彈。


    “瞄準它”


    衛燃說著,指了指小喇嘛的眼睛,又指了指盒子炮的照門和準星,隨後耐心的教他舉槍,糾正姿勢。最終打開了保險,又輕輕將小喇嘛的食指移動到了扳機上。


    “開槍吧”


    衛燃說著,輕輕敲了敲小喇嘛的手指頭。


    “砰1


    清脆的槍聲中,一枚略帶鏽跡的子彈殼砸落在了腳邊,小喇嘛也在蒸騰的硝煙中發出了一聲驚唿,就連那隻本屬於衛燃的皮草鞋,也被子彈輕而易舉的鑽了個洞出來。


    “我會打槍了1


    小喇嘛激動的用奘語念叨著,“我也是紅軍了,我也我也”


    小喇嘛話都沒說完,他也身體一軟側歪到了一邊,被衛燃攙扶住,這才沒有栽進篝火裏。


    心驚膽顫的試了試小喇嘛的鼻息,衛燃稍稍鬆了口氣,萬幸他還活著。


    把小喇嘛輕輕放倒讓他躺下來,衛燃用力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著清醒,耐心的維持著篝火。


    萬幸,在他把最後一頂鬥笠以及兩把抗日大刀的木頭刀柄乃至自己身上的茅草馬甲都燒光之前,周圍那些水壺裏的水總算是被勉強燒開了。


    先給每人的懷裏都塞了一個包著破布的水壺讓他們抱著取暖,衛燃接著又翻出四個搪瓷小碗,將一直在套杯裏熬煮的草藥肉幹湯倒出來,一一喂進了三人的嘴裏。


    最後一口喝掉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那堆篝火也徹底燃盡,連點火星都不剩了。


    至此,這帳篷裏,就隻剩下了自己用馬油做的蠟燭以及那盞油燈仍在釋放著光明和溫暖。


    強忍著眩暈和無力,衛燃先把季護士拖拽到之前點燃篝火的位置,讓她坐在了尚有餘溫的炭灰上,接著又把李壯和小喇嘛也拖拽過來,分享著最後一點溫暖。


    “我不會讓你們死的,你們必須活著走出去。”


    衛燃宛若神經質一般念叨著,一邊給三人的嘴裏塞進去一顆顆煮軟的肉粒,以及夾雜其間的草藥“珠那”,接著又灌上幾口熱水,讓他們將嘴裏的食物和草藥咽進肚子裏。


    緊接著,他又用盡力氣擰幹了另外兩條毯子圍在了這三人的身上,隨後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你們.一定要活下來呀”衛燃在昏迷前虔誠的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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